曾家大宅的棋牌房里,项霸王嘴里叼着烟，随手打出一个东风。
其他人默默跟牌，似乎各有各的心事。
曾老六抬眼扫了一圈众人,装作不经意地说：“我昨天看了报纸新闻，龙爷孙女要跟骆家四少联姻，这事你们知道吗？”
项霸王手指夹过烟，“我也是别人提醒我看报纸才知道的。龙爷什么时候有孙女的？我之前完全没听说过。”
曾老六看了眼瘦彭和线东，笑道：“我们底下社团消息是最不灵通的，你们工会肯定要比我们好很多。”
瘦彭：“我跟你们一样,完全懵查查。报纸新闻出来之前，我连听都没听说过。去问福罗，福罗嘴巴很密，他也跟我装傻。不过既然报纸能把新闻登出来，说明什么？说明龙爷有意对外宣布，他是有一个孙女的。”
说着瘦彭摸牌打了一个三筒。
线东：“碰。发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线东没参与话题。
项霸王忍不住装他话：“线东，我看我们这一桌就你知道内情。”
线东解释：“我怎么可能知道。”
项霸王弹了弹烟灰：“我看你这样子,像是知道的。”
线东：“我真不知道。我跟瘦彭一样的，他不知道,我也肯定不知道啊。”
瘦彭笑道：“你跟福罗关系好。”
线东撇清：“何以见得？我是比较配合工作，所以福罗喜欢把活都甩给我。我在他眼里，就是个苦力。”
其他三人都半信半疑，但线东不愿意多说,他们也没办法。
项霸王：“没想到乾哥还偷偷生了个女儿，算是给龙爷留了点希望。只可惜啊,不是孙子。孙女嘛,总归是别人家的,继承不了大业。”
曾老六吃了一个碰之后，打出一个牌：“嫁去首富家，豪门联姻，这归宿不错了。”
这里就线东年纪小，他思想也没那么守旧：“孙女也可以继承家业啊，现在时代变了。你们看看我们港币上印了谁的头像？英女王的。国王都可以是女的，掌门人怎么不可以是女的？”
项霸王摇头：“那不一样。我们是中国人，中国人的传统就是传男不传女。再说了，我们洪门可不是凉茶铺，交给女的，怎么打理那么大摊事？”
线东又碰了个二筒：“这个话题我们之前讨论过，洪门供奉的牌位，又不是没有女的。”
项霸王：“那几个女前辈也不是掌门，完全不是一回事。”
瘦彭：“你们有没有想过，其实让女人来做掌门，估计也就是挂个名，到时候大家自由度不是更高了吗？”
项霸王和曾老六互相看了一眼，这个道理他们当然明白。
瘦彭继续：“况且，谁接班，还不是龙爷说了算，我们能提意见吗？谁敢提？谁敢反对？”
曾老六抿了口茶，道：“如果真这样，掌门只挂名不管事，那福罗受益是最大的。”
还是项霸王说话大胆：“这叫什么？摄政大臣！但摄政大臣没几个有好下场的。怎么都不如自己当阿公威风又名正言顺！福罗肯定更愿意自己上台。”
曾老六提醒：“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项霸王拧灭烟头，他才不怕得罪福罗：“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也不怕人去告密，反正我又没有造反，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瘦彭回头抓了把果仁吃起来：“以前的摄政大臣辅助的小皇帝是男人，而福罗是辅佐一个做少奶奶的女人，性质完全两样。现在我们有事，还能找阿公，以后有事，未必能直接联系上掌门的。”
项霸王：“那倒也是。这几次开会，你们看出来没有？福罗看着好说话，其实难搞得很。”
“我不敢说。”瘦彭诉苦道：“我是几乎天天对着他，不像你们，两个星期才见一次，还可以找借口请假。”
牌桌上，似乎只有线东在认真打牌：“想那么多干什么，我听牌啦。”
瘦彭：“你个位置，今天风水好。我知道你胡哪个，应该还有一个，看你手气咯。”
曾老六继续把刚才的话题扯回来：“现在挂名的那个风可凉，会不会就是龙爷的孙女？”
大家手上一顿，项霸王也精得更鬼似的，他马上道：“真有这个可能。我听说这个风可凉是直接空降副秘书长，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你们两个在工会坐班的，你们见过风可凉没？”
“没见过。”
“如果风可凉真是龙爷孙女，那龙爷就是想让孙女接班。不然他不会让孙女来挂职。”
“有可能的！说不定我们洪门真
有女掌门那一天。”
线东摸牌，他用手指摸了摸麻将上的字，还没看就放了下来：“清一色！”
“线东你今天一家赢三家。下个礼拜的早茶，你请啊！”
线东笑道：“请早茶没问题，就怕你们起不来。”
这几个人，每个星期都要聚在一起打牌，这晚打到半夜一点多才散。
散档之后，项霸王没有急着走，他继续在棋牌室里吞云吐雾。
曾老六知道他有话要说，给他倒了一杯茶：“不想回家？跟家里女人吵架了？”
项霸王在外是凶残霸道又好色，大男子主义，处处看不起女人，但在家却是个结结实实的妻管严。
他不承认：“吵什么吵，我骂她几句，她就哭了。女人啊，不到八十都不要让她吃饱饭，不然就上房揭瓦，家无宁日。”
曾老六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也不揭穿：“你要是不怕晚上睡不着，就喝多两杯茶。”
项霸王不喝，但也不绕圈子：“六叔，你们信字头上次去打四方城寨究竟是怎么回事？”
曾老六：“不是都通报批评了吗？你还问。”
项霸王笑了笑：“你们一边跟棍花打生打死说要为陀螺报仇，一边又去攻打四方城寨灭双龙堂，要为陀螺讨回公道……陀螺究竟是谁炸死的？嗱，我也不是外人，六叔你没必要隐瞒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三国鼎立，两个相对较弱的肯定是联合起来抗衡最厉害那个才是正确的路子。
以前项霸王不愿意承认盛和比万安弱，但这一年以来，盛和确实落了下风。
此时他来拉拢曾老六那再正常不过。
曾老六模棱两可地说：“有时候我也不清楚下面的堂口究竟在干什么。棍花把以前老柴兄弟两个的地盘抢了，你也知道老柴向来是我们的人，是棍花不讲规矩在先。”
项霸王顺着曾老六的话，说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女人手段毒辣的很，你们吃亏给她太正常了。我是这么想的，老柴那地盘，挨着我们很近，如果我们盛和动手把那地盘抢了，六叔你会不会有意见？”
当然有意见！
曾老六不愿意：“那地盘本来就是我们的。”
项霸王吐了口烟，笑道：“但老柴他贩毒，他不是我们三
大社团的人，是不是？本来就是暗盘，你们忠义以其便宜棍花，还不如给我们！我可以在其他地方帮回你！”
曾老六看着项霸王，略微犹豫了一下，才问：“你的意思是？”
项霸王：“你们不是要拿下四方城寨吗？我可以帮你们。我知道，陀螺之前在里面存了很多土料，拿下四方城寨，不止拿回土料，还拿下了一个三不管城寨，以后你要做什么，连港英政府都管不了，你只需要瞒着阿公就行了。这笔账，对你来说，很划算。”
曾老六没有马上答应，毕竟信字头下一次计划攻城在即，说不定成功了呢？到时候根本用不着项霸王帮忙。
不过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留了个后路：“项老弟，你容我想想，我也要跟底下堂口商量商量。”
项霸王：“我不着急，六叔你慢慢考虑，我们两家合起来把棍花斗下去，是最佳方案。让一个女人爬我们头上，像什么话？！”
曾老六知道项霸王今天肯定是受了老婆的气，他笑道：“你说的对。”
*
是夜，梁可风没有着急下班，她靠在办公椅上，微微闭眼，想着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
等到九点，骨钉打电话来了。
骨钉汇报万安最近发生的事：“这段时间到处在传，是棍姐指使丧明哥杀的成彪，现在棍姐在万安挺难的，很多坐馆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并不服她。”
梁可风大概能猜到这些流言是哪里来的，她说：“棍花应该知道流言是谁散播的吧？”
骨钉回答：“棍姐怀疑十有八九是忠义那边做的好事。”
梁可风说：“骨钉，你可以建议棍花，先别管底下那些堂口坐馆是怎么想的，就专心做好一件事，把忠义打服。你们不是抢了老柴的地盘吗？不要停下来，继续打下去。”
继续打下去的策略梁可风之前跟骨钉提过，不过骨钉是个优秀的执行者，却不是个擅长策划的人，他说：“现在老柴的地盘棍姐分给了外面的代理人瘸志，接下来要怎么继续？”
梁可风：“忠义的龙虾湾紧挨着老柴的地盘，也就是紧挨着瘸志现在的地盘，你可以建议棍花把龙虾湾拿下来呢？”
骨钉提醒：“龙虾湾是忠义过了明路的地盘，在工会登记在册的，万安去抢，就
违反洪门规矩了。”
梁可风当然知道这点，她说：“没错，万安自己明着去抢肯定不行，但瘸志去抢完全没问题。瘸志不是三大社团的，他是外人。”
骨钉：“那不行吧，如果真这样，瘸志会被三大社团灭掉。”
“所以得想办法，要有策略。”
梁可风把详细的打法跟骨钉一说，骨钉听懂之后，忙惊叹：“这样好像真可以，我找机会跟棍姐建议，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听我的。”
梁可风交待：“注意好策略，她会听你的。”
骨钉表示明白。
*
万安工会的大会议室里，棍花坐在上首，偌大的会议室，只有她和田七，以及坐在她身后的骨钉和助理，总共四个人。
棍花约摸四十岁上下，梳着根大辫子，身材健硕，脸上有道明显的刀疤，声音粗哑，举止粗犷，她问：“其他人呢？”
骨钉小声回道：“都请假了。”
“为什么请假？”
“有自己生病的，有家里人生病的，有急事的……”
棍花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借口，这批王八蛋都是故意的。
田七以前是棍花手底下的揸数，现在是松字头堂口坐馆，他算是众多坐馆中，棍花唯一的自己人。
田七建议：“棍姐，不能任由他们这样下去，以后请假必须要你批准，不经你批准擅自不来的，扣他们返还的例金，必须严惩。”
棍花冷着脸，“需要找个堂口杀鸡儆猴，不然这些人就算坐在这里，心底也依然不会服气的。田叔，你帮我想想办法。”
田七答应了一声。
棍花和田七聊了会儿公事，就算散会了。
回到办公室，棍花依然满腔怒火，抓住助理骂了一顿。
等她差不多气消了，骨钉才小声建议：“棍姐，其实我们可以暂时不用管那些坐馆……”
棍花看向骨钉：“你有什么建议？”
骨钉把梁可风的策略转述给棍花后，又道：“我们先暗地里帮瘸志抢下忠义的龙虾湾，之后再名正言顺‘打服’瘸志，把瘸志收编进万安，让他成为三大社团的人，紧接着去洪门工会登记过明路，那瘸志之前抢的地盘自然就归属万安。接下来，我们再让各堂口瓜分从瘸志手里收
回来的地盘，各堂口为了新地盘，肯定会主动低头，棍姐你就可以借机收服这帮人。”
棍花点了点头，这不失为一个一举多得的好办法，但还有个问题，“万一洪门工会认为瘸志抢走的龙虾湾依然属于忠义呢？”
骨钉：“按照规矩，地盘丢失21天，就要从登记册中抹除，所以，我们只需要在前面的21天，不让忠义把龙虾湾抢回去就能达到目的。”
棍花脑子也活，她马上想到了对策：“上次忠义打四方城寨没打下来，我相信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放弃，近期应该还会再行动。这样，我们把握好时机，只要忠义攻打四方城寨，我们就让瘸志去抢龙虾湾，忠义到时候两边受牵制，肯定没办法尽全力反击。”
骨钉诧异，梁可风跟他说策略的时候，就断言，棍花肯定会借忠义打四方城寨的时候，伺机动手。
果不其然。
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什么叫智商的碾压。
棍花是行动派，她说做就做，马上开始召集人准备部署，骨钉则全面配合。
*
星期五下午三点多，培训结束后，秦启明开车从学堂出来，经过马路口巴士站，他看见妹妹秦秀明正在等巴士。
秦秀明也在警察学堂学习，不过她考的不是见习督察，所以两人不在一处培训。
学堂车位紧张，秦秀明应该是没抽到停车位，所以没开车来上学。
而这个地方又不好截的士，所以只能提着行李包坐巴士。
秦启明想去打招呼，想送妹妹回家，想陪妹妹吃顿晚饭，可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性。
只要能看着妹妹好好生活，他就知足了。
想要认回妹妹，并不合适，毕竟他现在已经不姓秦，而是姓骆，很多事情解释不清，只会徒增麻烦。
跑车快速开了过去，秦启明及时收回目光，他没有马上回家，而是驱车去了一个大社区。
停车后，在街口买了一瓶汽水，然后在饮品店的小桌子前坐了下来。
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旁边篮球场有两队人在打球。
过了会儿，一个篮球放在桌子上，一个壮硕男子喝着汽水在旁边坐了下来。
壮硕男子就是福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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