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平分
端午节前半个月都有急雨，受凉感冒的小女孩独自坐在大厅里看《小蝌蚪找妈妈》，虽然这部动画片她已经看了几十遍但还是被电视牢牢吸引目光。
等到鼻涕都快掉在嘴唇上了她才会拿纸擦一擦。
走廊外传来一阵拖鞋趿地的动静，高奶□□上蒙着一层白糖样的水雾跑进屋里，还没进门就焦急万分：“不好啦老头子！不好了！”
蹲在玻璃橱柜前的老头放下手里的茅台酒，脸蛋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嗝，什么不好？”
“死老头子，大白天就知道喝喝喝。”
“别拉我，干什么慌慌张张。”
两个老人家跑回房间把房门一关，独留孙女在大厅吸着鼻涕看电视，还好电视里开始放《邋遢大王》勾住了高倩倩想去听墙角的冲动。
高奶奶趴在地上从床底扒拉出一个铁皮盒，生锈卡在一起的盖子被她用力扒开，就见里面放着好几卷用黄色橡皮筋捆起来的纸券，每张小小的巴掌大上面还印着人物或者风景。
“我的家底……攒了一辈子。”老妇人眉眼满是伤感，鼻头还吹起一个鼻涕泡，“还等着给孙子结婚的时候用，现在怎么就变成废纸了？”
老头嗤之以鼻笑了声，大着舌头说：“说这话……你都打听清楚了？那些国营店都关门了？食品厂、供销社、糖烟酒都不收？”
“不收了不收了，哎呀你这个死酒鬼。还喝呢？我这么多粮票、工业券和肉蛋券怎么办？那帮天杀的不是说单位改制不关他们的事，就是说物价都翻几倍让我用市场价买。”
“上个月还有人收粮票送铝锅嘛……你又舍不得……”
老头的声音在老太太眼刀中越来越小。
“我当年为了省这些东西，我我……连猪菜都吃过。”
高老太一哭三叹的，烦的老头抱怨不止。
外面走廊上哗啦啦又突然传来疾呼：“高家大嫂子，在家吗？快快快。”
听到多年邻居的声音，老太太一擦鼻涕转身出门看看怎么回事。
老邻居扶着膝盖撑起腰：“呼，呼，你快去我女儿同学上班那家粮油站，她们那里还有些存货可以换，你赶紧的能换什么就换什么，这些票都要变成废纸啦。”
事不宜迟，高老太转身就把所有票攥在手里，临出门又想起什么强行把看动画片的孙女也带走了。
喝醉的高爷爷舒服躺在大厅摇椅上晃晃悠悠，抬手就把电视频道换到一台听新闻。
“自海南省今年4月正式独立为省级行政区后，经济……”
老妇人撑着把大黑伞迎着强风牵起孙女往公交车站走去，嘴里骂骂咧咧：“死老头，我看你午饭一个人在家饿着吧。”
高倩倩扭着腰和手拼命挣扎想在家看电视，被奶奶赏了一巴掌在屁股上后彻底老实。
大雨渐渐变小，两奶孙挤上味道闷臭的公交车上。高奶奶费力把孙女提溜到了靠窗位置，自己堵在外侧座位。
老人家拧了一把裤腿的湿布又把往下滴水的雨伞挂好，看着情况要蛮久才能到目的地，闲着没事的她开始抓孙女教育。
“倩倩，这个字念什么？”老人家指着前面贴着的椅背广告问道。
“化肥！奶奶我们去哪？不吃午饭了吗？”
“吃吃吃，等下奶奶给你买鸡蛋糕。”
小女孩本不安分在座位上蠕动，闻言立即补充道：“那我要吃两个。上次你只给我吃一个，却偷偷给哥哥两个，你偏心！”
周围传来几声善意的嗤笑。
老太太脸上挂不住，虎着脸点点孙女的额头：“你这娃乱说什么，你哥哥是男孩他吃的多点很正常，还要上蹿下跳长身体。”
“那我也长身体！”
“我说你这性子怎么这么虎？”高奶奶烦的不行，“给我坐好，女孩子坐没坐相，以后你结婚你婆婆不骂死你。”
小女孩做了个鬼脸，完全不把奶奶的话放眼里。
坐在旁边的几个老人家看在眼里开始逗娃娃：“小姑娘不上幼儿园？”
“她上的，”高奶奶搭话和别人聊起来，“前两天感冒就留家里休息。”
另一位老太太也转头加入聊天：“我孙孙也是上幼儿园天天请假，这学费真是便宜了学校。”
“要交学费那我才不送孩子去幼儿园，在家我们看着也一样，等到时直接读小学算了。”
“嗨，我就送了孙子去，孙女拘在家里学规矩，我孙女五岁就会洗菜洗碗了呢。”
“你孙女了不得，长大一定能找个好人家。”
老人家聊起来就没个停，等下车后高奶奶还停不下嘴对孙女说：“听到没，你也快五岁了什么家务都不会做，就知道打架。”
高倩倩拉着奶奶的手打了个哈欠，声音根本不往耳朵钻。
“一天到晚调皮得很，以后给你婆婆……诶，你要是连你婆婆也打倒也行。”
头上云雨散去，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开始出现干透的区域，一块块难看的像个补丁。不知道何处冲刷出来的垃圾暴露在阳光下，又湿又热散发难闻的气味，总算逼得老人家关上了嘴。
“嗷，奶奶那边好多人！”
高奶奶眯眼看去，前方路边铺面里外挤满了人蚂蚁窝一般进进出出，她赶紧牵着孙女走上前。
这个地理位置不好的粮油站可能都没想到自己有如此火热的一天，挤在门口的人群大多是退休后的老头老太，甚至还有走路都不稳需要拄着拐的耄耋老者，也不知道他们的家人怎么放心让他们出来凑热闹。人群摩肩擦踵，夹杂着怨言和孩提哭闹，比菜市场还让人烦。
穿着蓝绿灰工装的老人攥着各色票子，衣角裤腿还带着雨水的湿气，他们眼巴巴看着店里那些积灰老物件，像极了仓库里多年无人问津的积压货。
粮油站的领导眼看局势就要控制不住，又害怕哪位老同志一下急过头倒在他店里，领导抽了把裤头连忙拿着个铁皮喇叭爬上了桌子喊到：“各位同志，各位同志！不要紧张不要慌，虽然出了新闻说停止使用票证，但又不是立刻废除总有个缓冲期的嘛。不急，不急！”
他身后的年轻售货员翻了个白眼，这话也就哄哄老人家，谁信啊？国营店只要把库存一甩完，以后都拒收所有票子啰。
“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们粮油站也没那么多东西给你们换。这样吧，每人只能换取两样东西，排队进店排队进店！”
挤在门口的人顿时爆发出不满的动静，这些老人家攒了一辈子的票子，不少都是当年从牙齿缝里抠出来留着紧急时候救急的，现在说作废就作废了？
拄着拐杖的老人无助抓着手里的手帕包，他浑浊的眼睛迷茫看着周围人，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就变成现在这样。
木头拐杖顶端已经吸水发胀变成半朽，随着每次接触地面都能掉点木头屑，“怎么就作废了？”老人的嘴角往下流着口水，痴痴道：“当年为了争这几张券，我女儿去修水库结果卡车掉山底……我老伴死的时候都舍不得多吃半碗饭。”
老人手一抖，手帕里的各色券散落在地上，和尘土无异。
乌云散开太阳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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