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和罗美琪买来一棵漂漂亮亮的圣诞树,放在老头家的客厅里,和孙老师一起装饰。老头觉得女人们叽叽喳喳烦得很,叫上辜煜文去书房里看他新创作的木雕,造型是一个孩童站着雄鹰上。

“审美啊,我说过多少次了,她们这些女人是听不进耳朵里去的。围着灶台和男人转的主妇们是永远不会懂艺术的。”

辜煜文立刻反驳这话:“没有她们围着灶台和男人,咱们辜家的男丁怕是早就饿死了。”

说到周凌,她早就不伺候辜维华了。辜静文也不管父亲,现在辜维华的一切都需要辜煜文来操心。辜煜文也烦得很,更加体会到妈妈这些年的艰辛。

“你看看你,我跟你讲东你讲西。”老头叹气,“咱们家啊,只有大雪跟我聊得来。她人呢?又去给她老同学扫墓了?”

“嗯,她晚上来吃饭。”

“那静文呢,今天是周末,她怎么还没来?”

辜煜文说他们企业出了点问题,这几天财务和审计都在忙。

“当初要她考公务员,她非不听。要是考上了,现在不就和你一样稳定嘛。”老头拍一拍辜煜文的肩膀,老生常谈道:“你爸爸这几年不仅昏聩,还油盐不进,怕是没指望了,你叔叔性子软,拳脚从来都施展不开。煜文,爷爷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了,你可千万不能安于现状啊。”

“您对我的最高期许是什么?怕不是非得要我混个部级厅级的,才能让您脸上有光吧。”

“你混得好是给咱们辜家长脸。煜文,收一收儿女私情,爷爷不是不知道你偷偷去填那母女俩的窟窿,可伊伊要是领情,早就回头来找你了……”

“伊伊不是那样的女孩,她不知情。”

老头嗤笑一声:“那就是她自尊心太强。太要强的女人,相处起来是很累的。再说你又有多少钱能填进去?”

“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老头摆摆手:“去吧去吧,没一个省心的。给大雪打电话,让她早点来。”

-

辜雪在墓碑前放上鲜花,盘腿坐在冰凉的地砖上,久久凝视墓碑上女孩的遗像。

“我今年过得还不错哦,我爸妈不怎么吵架了,我工作也挺顺利的……今年我捏了一百二十个小人,烧了七十多个杯子,我每次上色的时候都会想起你……我爷爷怎么都教不会我画画,你一教我就会了,在我心里,你比简西乐还厉害呢……阿陶,我可没忘记你,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身边落下一道颀长的影子,辜雪根本没有留意。她仍在絮絮叨叨说话,手里攥着一个两个女孩相拥在一起的陶土,已经褪了色,边缘因无数次抚摸而光滑。

她坐到腿麻,准备起身时才发现身旁有人,惊得又跌回原地,“你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男人沉稳的音色里藏着微弱的戏谑。

辜雪缓了缓神,装作没看见男人伸过来的手,自己撑着地砖站了起来。

瞿孟庭仍是接了她一把,掌心轻轻在她的胳膊上用力,待她站稳后悄然松开,手指不自然地收回掌心。

“你这一年还好吗?”他把花束放在辜雪带来的那一束旁边。

辜雪不知道他这话是在问自己,弯着腰捶麻掉的小腿,眼睛往台阶另一侧的区域看。

墓碑齐整,矮松苍劲,却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飘来的枯叶在地上吹拂,清冷寂寥之感毕现。

他来的时候怎么没声音?她越想越觉得阴森。

“辜雪。”瞿孟庭回过头凝视她,声线有些低沉。

“啊?”辜雪又吓了一跳,“你……你在跟我说话?”

“我是鬼吗?”瞿孟庭微微眯起眼睛,“我不跟你说话我跟谁说话?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似的,每次来都要长篇大论喋喋不休,恨不得连早餐吃了什么公司的保洁阿姨名字叫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地汇报出来。阿陶在天上听见了,怕是也要笑痛肚子,笑你怎么还跟十年前一样,傻呵呵的一点也没变。”

“……”辜雪梗住,半晌后才皱起眉头,“说谁傻啊?你管我呢!”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你不是说你刚来吗?”

“我绝对没有偷听。”

瞿孟庭戴了条深灰色的围巾,压住黑色羽绒服的衣领,托住这张十年间变化并不大的脸。他的目光在辜雪的凝视下渐渐收拢,在她沉默思考的间隙,又问出方才那个问题:“你还好吗?”

语气里有刻意营造出来的温柔。

“挺好的。”辜雪挪开视线,微微侧身,戴上了自己的帽子。戴好后,手放进大衣口袋里,按掉一个无关紧要的来电。

瞿孟庭起身,也双手插兜,看着墓碑上的照片,“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哎哎哎,你不是说你没偷听吗?”辜雪无语地哂笑一声,“瞿孟庭,你这个人怎么总是那么……”

“总是那么什么,阴险?心机重?”

“我可没说啊,这是你自己说的。”

瞿孟庭努努嘴,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去擦墓碑上的浮灰。

“擦过一遍了。”辜雪小声嘟囔。

瞿孟庭停了手,“不是都要订婚了嘛,怎么突然就分手了?”

辜雪耸耸肩膀,冷风袭来,吸了吸鼻子说:“分手嘛,无非是那几个理由。”

“他在外面乱搞?”不是问句语气。

“……”

瞿孟庭继续手上的动作,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是好事,总比结了婚有了孩子后再闹这么一出要好。”

他还是那副温柔里带刺的样子,好说话是表象,心里藏着剧毒。某些方面,他和静文有点像。

那会儿辜雪烦恼于罗美琪三天两头就要拉着辜维明去民政局离婚,他听后不咸不淡地开口:“你去跟他们说,他们要是离了婚,你就跟我在一块儿。我会做饭,能帮你补习,你从家里搬出来得了,我刚好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

几个女生在一旁震惊不已。

他嗤笑着离开教室,“都多大的姑娘了,爹妈离个婚能地球毁灭不成?”

十七岁的辜雪是个实心眼的小机灵鬼,几天之后,爸妈又吵架,她气得一拍书桌,实验瞿孟庭出的损招,“我喜欢我们班的瞿孟庭,我要跟他谈恋爱!”

辜维明和罗美琪果然双双傻眼,立刻把夫妻矛盾搁置,转移火力,翻出她的期中考试排名表,在前列找到瞿孟庭的名字……

“老天爷啊,就算他成绩再好,你也不能早恋啊!”

没过多久,瞿孟庭就收到辜维明的口头警告。他当场拍胸脯保证,他对辜雪绝对没那个意思,他会督促辜雪收心并进一步提升成绩。

辜维明觉得这孩子很是聪明很是拎得清,送给他几瓶罗美琪买的钙片和一盒进口巧克力。钙片被他确认配料表后,给学校附近的流浪猫吃了,巧克力给了辜雪和阿陶。

辜雪问他哪里来的巧克力,他说是在篮球场捡的,不知道是哪个花痴女生准备送男同学的。

……

前年春节,辜雪去给高中班主任拜年,同去的同学提到他,班主任骄傲不已地说,瞿孟庭绝对算得上他们高中历年来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

辜雪还没细问,就有人开了口,说他的项目顺利拿到了投资,不枉费他穷困潦倒了多年,再苦再难都没有放弃理想,如今总算是飞黄腾达功成名就。

当时辜雪想去查查他的团队信息,输入到一半又作罢。她早就知道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不过他的人生再辉煌,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年少时的爱慕,如同飞蛾被冰封在琥珀里,成为清新唯美却无关紧要的置景,可以摆在窗台,可以摆在床头,也可以和落灰的同学录一起收进抽屉里。

都是尘封的回忆。

……

两人沿着台阶往下走,辜雪手里的垃圾袋被瞿孟庭取走。

“你是怎么来的?”瞿孟庭问她。

“开车。”

“哦,那你捎我一程?我是打车来的。”

辜雪鄙夷地看着他。

“年后公司才搬回来,园区离你工作的地方三站地。”

“你知道我在哪里上班?”辜雪顿了顿,又问:“搬回来?”

“明年要转型,深圳那边的环境不合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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