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从温瑾双目中涌出,沿着面颊成串地滚过她绷紧的下颌,落在她的胸前,落在支里的脸上,沿着他高挺的鼻梁再滚到他的唇角。
咸涩蔓延开来,支里动作一顿,蓦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鬼使神差地吻掉她面颊上的泪,钳制在她喉间的手忽然卸了力。
温瑾滑坐于地的瞬间,他勾拢起她散开的衣襟,遮盖住胸前斑驳。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将榻上的狐裘扔在她发颤的膝头,继而大步离去。
温瑾等他离开,才终于捂着脸痛哭出声。
她感觉自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她该怎么办?
小号那边被锁在床上,大号这边被困于敌营,她真是一败涂地啊,将大小号都陷入了如此困境。
她缩作一团,痛苦地抱住脑袋,将额头抵在膝头,泪水重重砸在地面。
现在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如果她没有把萧珏调虎离山的计划告诉赵焱,他不会将计就计设圈套将萧珏困于陇右,她也不会落入燕军大营,更不会有这场牵连众多的战争。
如果她能及时赶回小号,回到章台殿,木莲不会死,章台殿的宫人不会被牵连,小号也不会被赵焱锁在床上。
而赵焱,他真的是一个明君吗?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他不是,五年前他和胡人勾结践踏长安,五年后他明明可以将萧珏阻在江陵,却偏偏等到陇右全陷才出手。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普通百姓的安危存亡。
他甚至在军队中设军妓营,纵容属下滥杀无辜。
而她,她竟然傻傻地以为他是一个仁君,将萧珏的情报透露给他!
可是萧珏,萧珏比之赵焱就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
他以普通士卒的血肉为祭去修筑甬道,他不分青红将上邽守军屠戮干净,他手起刀落亲自处刑曾家满门,那么嗜血,那么可怖。
她感觉这道选择题怎么做都是错,他们都不是最佳的选择,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那么渺小,那么微弱,她连自己都顾不住,她竟然想要左右这场战争!
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现在的一切都是她该受的!
不论是无心之失还是判断失误,承担这些恶果她毫无怨言,但最让她痛苦的是,她连累了无辜的人。
她认为上天可能也看不下去她如此捣乱了,所以才派支里来惩罚她。
可是,老天啊,你如果真认为我是在捣乱,为何不把我送回去啊!
*
温瑾一夜未眠,支里并未归来。
第二日一早,萧月熙来看温瑾,只见温瑾枯缩在角落,见到萧月熙,她枯涸无神的双目才现出光泽:“姐姐……”
萧月熙疾步上前扶起她:“阿瑾。”
“怎么蹲坐在角落?”
她心疼地看向温瑾,她的脸上是已经干掉的泪痕,两只眼睛红肿着,眼下一片青黑,眼中尽是血丝,显然经夜未眠。
“你昨夜未睡?支里他欺负你了?”
温瑾摇摇头,神色哀戚,她坐到矮榻上抱住脑袋:“没有,我只是,感觉很痛苦,我一闭上眼就是噩梦。”
萧月熙蹲在她身前,仰视着她,被青丝挡住光线的一张脸罩着沉郁,只能看到她紧闭的痛苦的双眼,和刻在眉心的苦楚。
她将指腹轻轻按上温瑾眼皮,可以感受到那不安的瞳眸在轻轻颤动。
何其脆弱,何其可怜,何其相像。
她坐到温瑾旁边,让她的脑袋靠入自己怀中。
轻轻拍打她的肩膀。
少顷,方开口道:“阿瑾,你有勇气逃走吗?”
温瑾一怔,抬起枯涸的双眼懵懂地看向萧月熙,不解其意。
萧月熙眉目间萦着凝重与果决,她扶住温瑾的肩膀:“你扮作我的模样,逃出去!”
“我毕竟是赵焱妃嫔,寻常士卒根本不敢抬眼看我,于我相貌知之甚少,你我身形相仿,你作我的装扮,乘着夜色朦胧之际离开。”
“只是,我能确保的只有你可以借我的身份游走于中军帐这边,后面如何走出军营,如何逃出生天,都要靠你自己。”
“你敢么?”
萧月熙看着她眼眸迸现出亮光,随即又渐渐暗淡,心道这个法子还是太过冒险,若是被抓住,恐怕……
“那你呢?你定会被发现,我会连累你的。”温瑾唇角难以控制地向下耷着,血丝浑浊的目中流不出泪,却尽是担忧。
萧月熙先是诧异,随即又无谓地笑笑:“我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呢,姐姐,你为我不值得。”温瑾匆忙开口。
她唇瓣颤抖,终于说出口——“我和萧珏,并非是恋人。”
顿了顿,她的语速快了起来:“我们也不存在任何依附,归属关系。我……我不是你的弟妹,你为我不值得。”
“他们都在传,我扇了萧珏一巴掌,这确实不假,但我们从那一刻起便分道扬镳不再有瓜葛了,我不值得你为我牺牲。”
萧月熙脸上浮过一抹茫然,莹润的眼眸黯然下来。
原来怀瑾,还是孤身一人啊。
不,怀瑾自小便从未和哪个女孩走地近过,能将阿瑾带在身边,她定然于他是不同的。
萧月熙看着温瑾愧疚、歉意又自责的面容,缓缓抬手,将她冰凉的手合握进掌心。
“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温瑾闭上眼,缓缓摇头,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立场不同,理念不同。
“怀瑾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自小被宠坏了,很多时候比较执拗,容易钻进牛角尖,但作为他的姐姐,我再了解他不过,他的本性是善良的。”
“我不知他现下是何性子,但他本性不会变的。”
萧月熙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只是背负了太多东西,他太孤独,也太痛苦。”
她眼中含泪,目光戚戚,凝望着温瑾:“若他当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阿瑾,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快放弃他。”
温瑾心中哀恸:“我……”
这托付太重,温瑾自认没有资格答应,却也无法拒绝。
她咬着下唇,唇瓣在牙齿的挤压下苍白,颤抖,她终是点了点头。
萧月熙与温瑾约定第四日的晚上她来与温瑾换掉服饰,温瑾趁天黑离开。
因为赵焱与支里送战书给萧珏,约在了第五日,在那前一夜,他们必然会聚在赵焱的营帐中商议军事,彼时支里不在营帐,正是温瑾离开的时机。
*
萧月熙方走,支里便手背在身后,靴尖挑开帐帘大步进来,他心情似乎不错,见着温瑾,当先吹了一个口哨。
声音轻快:“过来。”
温瑾看见他便犯怵,她很怕他,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并不认为他把她当作一个人看,因为他昨晚差点掐死她,就像随手掐死一只小猫小狗一样。
她慢腾腾挪到支里身边,戒备地和他保持一两步的距离。
“萧月熙来过了?”他迫近她,抬手擦过她脸侧泪痕:“还哭么?”
语气轻飘飘的,似乎昨晚那个禽兽不是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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