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善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赤条条一条,站起来就能走。但是那只鬼却不一样,一回王府便大张旗鼓地张罗,恨不得将所有东西都裹了带走。

她看不下去了。

莘善扯住旺善的衣袖拽了两下,看了眼被他指挥得晕头转向的呆愣仆人,说:“没必要吧……”

“有必要!这个是必须带着的!”

说着,他便上前将那被仆人不小心扯开的布条仔仔细细地系紧。

那是棵被黄布层层包裹的帝屋树,四个人才能将它将将抬动。旺善说这是她爹当年给他弄得树苗,而这王府内熏天的香气便是它发出的。

莘善搓了搓鼻头,再瞟了一眼那几个仆人脖颈后扭动的祟,便抱着妙妙先上了马车。

她这双眼睛使她不得不留意那些鬼祟,但……她没能力除掉它们,且现下她貌似与它们是一伙的。

她用手指为妙妙梳理毛发,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更不晓得与鬼祟同流合污会招致怎样的祸事。

娘亲。

她轻笑出声,见妙妙躺在她膝上翻滚,露出了肚皮,便伸手挠了两下。娘亲,对她来说像是那些话本里的仙子一样——不存在。

无人提起过她,她似乎仅是一个代号,一个字,“女”,“良”。没人在意过,也没人见过她。她仿佛只是为了诞下莘善而存在的一个臆想,不过是为了证明——莘良绝非自孕生子。

若果真如此的话,她倒也明白了娘亲为何从不曾来寻她。

莘善透过窗户静静地看向大步流星走来的旺善,还有他身后一队扛着箱子,拎着包袱的仆人。

是福是祸,如今她也只能悉数接受。

马车驶出城门时,她感到明显的一震——不是马车压到拦路石而颠动,而是……天地。

没有拦他们的人。

浩浩荡荡的一队穿行在恍若无人街道上,唯有哒哒马蹄声,辘辘车辕声。但莘善听得到——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她,疑惑,责难,愤恨,欣喜……直至那震动后,万籁俱静。

她探出身子看向那座巍峨的城门——洁白圣洁,不见门扉。

尹川。

车轮滚滚向前。莘善扒着窗框,深深地看进那明亮,然后一点一点被抽离,逐渐灰败,恍惚间那繁盛的城竟变得破败。她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尹川城已被浓雾吞没。

心头不安地搏动着,她抬头看向天空——本应刺痛她双目的日头,此时正恹恹地挂着,被一层薄薄灰云蒙住,犹如张裁圆的麻纸被随手掷出。

一声喟叹,莘善猛地回身,看向阴暗里的人。

“这才是真实啊。”

因为光线的变化,旺善原本惨白的脸变成灰白,一双漆黑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她,暗红色的嘴唇扯起一条长长的弧线。

莘善喉头滚动,紧贴着车厢,说:“你敷什么粉了吗?脸怎么变灰了。”

他指尖轻触面皮,笑了一声,便从袖中拿出一面小圆镜,递给莘善。

“都这样。你也变灰了。”

莘善将信将疑地接过,只见本应清澈的镜面此时也像是被灰雾磨砺过一样灰败,她举起,看向镜中的自己——依旧黑洞洞双眼,一个鼻子,一张嘴,杂乱的碎发散在灰暗的皮肤上。

她的视线跳过镜缘,凝在旺善的同样灰暗的面孔上,问道:“为何会这样?”

可是他却只是回以一笑。

“……直走……不不不,左拐!左拐!”

莘善无语地靠在车厢上看着旺善趴在前窗,指挥着驾车的仆人。

他们迷路了。

刚出城便迷路了。

妙妙抖着尾巴站在旺善肩头,对着窗外的仆人呲牙。莘善打开车窗,趴在窗框上往下看,说:“你确定我们不是在兜圈子吗?”

车辙压车辙,交叉重合。旺善砰砰砰地拍着前窗:“右!右!右!”

莘善收回视线,再次将下巴搁在攀在窗框上的手上——飘起的尘土有一股焦糊味,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草瘦瘪枯白地趴伏在地上。

她不晓得这个时节的草是不是该开始抽青,还是如莘府的花草般一夜之间全部复苏。

一望无际的灰白,偶尔会有几间凋敝的草屋冒出,但不闻鸟鸣,不见人烟。

几声长嘶,马车的马先罢工了。

旺善拉开车门跳下,莘善也抱起妙妙,跟着下了车。跟在车后头的挑着担子,扛着树的人呆滞地停下。

莘善看到旺善从箱子中掏出一捧黄褐色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豆饼。”

她跟着他来到车前,车夫空洞的眼睛望向远处,但脖颈处如蚯蚓般蠕动的祟却举起眼睛看向她。

几声咴咴将她视线拉回,一只盛满豆饼的手伸到她面前。

“你试试。”

“它们不会怕我吗?”

妙妙跳到地上,莘善的手被拉出,撒满豆饼。隔着衣袖还能感受到冰凉,她疑惑地看向旺善。

“它都不怕我,怎么可能怕你呢?去吧。”

妙妙跳到一匹白马的头上摆弄它的鬃毛。莘善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白马的面前。一口热气喷在指尖,莘善缩起脖子,闭上眼睛,僵在了原地。

没有预料中的踢打,只有手上一点一点被温润皮肉磕碰的触感,还有咯嘣咯嘣的咀嚼声。

她心中满是歆动,注视着它颤动着的纤长睫毛,摸向它顺滑的毛发。

兜兜又转转,暮色已四合。

不论是颠簸的马车,还是哒哒的马蹄,以及身旁那位喋喋不休的鬼都让她极其烦躁。

妙妙在她腿上爬上爬下,窝在她的怀里打滚。她强忍怒火,揪住妙妙的后脚,打断他,说:“所以我们这是要去哪?”

“欸?我们迷路了。”

莘善深吸一口气,改口道:“那我们原本的目的地是……”

“京城。”

“铮”的一声,折扇振开。火舌摇曳,烛光下旺善一张惨白的脸飘摇,两道乌黑的弯眉下,细长的眸子闪动着光芒。

“我娘在京城?!”莘善不敢置信地提高声量,尾音几乎破掉。

“我妻儿在京城。”

“妻儿?!……鬼可以生孩子?!”

妙妙被莘善尖利的声音吓跑,躲到了旺善身边。

“哈哈,不能。是鞠信昈的孩子,哈哈。我借了他身子,自然要替他赡养妻小。”

他以扇掩嘴偷笑,唯余一双狐狸似的眸子幽幽望来。莘善低头抠着手指,却听到他说:“谁教你不同我聊天!”

话音刚落,马车猛地颠簸。莘善抓住窗框勉强稳住身子,而旺善则从座位上摔下,压到了妙妙,还被它扇了一爪子。

旺善爬起来,一面扶正玉冠,一面朝前吼道:“又怎么了!”

莘善问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笨?”

一路上不是摔倒,就是行李脱手拿不起来,嗯嗯啊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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