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户部新例上行下效,成效初显,凭借出卖盐引、茶引所得的税银,地方财政压力为之一减,赈济、河工等事,渐有余力自足,流民大幅减少,农织等器具也有所改良。

似是为着当日应承中宫的那句“快好了”,崔述也终于“病愈”,回到明德殿任教。

因无其他差事在身,崔述将值房一并搬至明德殿偏殿,不问朝政,潜心为东宫重新编排课程,并新增了两门亲授之课。

于他过往履历而言,教职一事本不算得大事,但他极为认真,不以事微而慢,系统规划了接下来三年里的学程,并着手按齐延现今的水平编纂新教本。

齐延如重获明珠,课上一反前几月的倦怠之态,课下亦常刻苦治学。

齐应考查功课时,亦觉齐延颇有进益,将一应时令贡品连赏了崔述几回。

周缨入景和宫做事已一年有余,因齐延对她常有赞誉,章容亦觉她做事可靠,断断续续给了不少赏赐,更因她常来往永遇门,赐了她宫中自由行走的腰牌,如今自由许多。

齐延日常起居近身照顾一应事宜由温瑜负责,她只管侍读一事,偶也帮忙近身伺候,两人各司其职,倒也融洽。

如今崔述回来任教,课程与先前翰林们的编排大有不同,周缨时常受命来领新教本,见面比先时倒要更多些。

偶尔,她也趁夜间沈思宁便利时,借得厨具,学着做些吃食,翌日午间拿到明德殿给崔述尝尝。

朝夕相对,崔述偶尔回得迟,她亦留下伴上片刻。

明德殿中灯烛常燃,书简之上,留下她偶尔恍神的投影。

那应是她闲暇时,回想起那日蕴真同她说的话,思考起了何为蕴真所说的憾,又如何才能拨开云雾见己心。

然而她到底没有思考出答案,只是觉得眼下的日子已经足够安宁惬意,倘若能长久下去,至少便算不得憾了。

榴花正盛的时节,崔述有日得闲,借着灯烛,草草勾就一幅榴花图。

碧瓦朱墙,榴花吐艳,仕女仰头轻触枝叶,那榴花似簪在发边,灼灼欲燃。

周缨瞧了许久,眼也未眨。

崔述道:“既喜欢便拿回去罢,随手之作,无甚要紧。”

周缨笑着揶揄:“也好,谢崔少师相赠,可免竹纸成灰之苦。”

崔述便执着笔含笑看她,看得连灯油都燃慢了些许。

这样清平恬淡的日子持续了接近两月,令周缨都险些以为,他会和她一起,在这明德殿里,安安稳稳地伴着储君和易哥儿长大。

孰知,六月初,前朝出了一桩大事。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令,蒲州百姓因不满税赋过重,在税官催缴之时,竟纠集强行打死税官。路州皆惊,知州连夜命将行凶者羁押,不出三日,便按律判处绞刑,审讯结果呈于该路刑司与刑部复核,皆按律照准。

然而蒲州士子群情激愤,纠集百姓,四处散播悯农诗及不利朝廷之言。兼有心人于各路州广泛散播,一时之间,四海之内一呼百应。

齐应于宸极殿朝会时拍案而起,怒斥户部办事不力,命户部三日内交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否则一应官员即行革职查办。

交椅尚未完全坐稳的新任户部尚书有苦难言,召集僚属彻夜议事,天将明时才勉强写完折子,连上三计,试图从各个方面强硬镇压,齐应并不满意,当堂申饬。

户部尚书惊惧中上书请辞,齐应驳回,令再出良策,翌日户部再请行安抚之策,齐应仍不满意,当场驳回。

横也不行,竖也不行,镇压不可,安抚也不可,户部尚书急得嘴角都起了顶大的燎泡,见同僚时都微垂着头,生怕被人见着窘样。

正当户部尚书叫苦不迭,战战兢兢寻求破局之法时,恰恰收悉家中老母丧讣,当即喜出望外上书陈情请求解官归丧,生怕晚了便将被查办。御史台核明无误后,允其按制离职卸任。

正是民愤层出不穷之时,户部烂摊子在前,禀政事堂参酌后,吏部连荐三人,被荐者金殿对策时皆答有错漏,汗颜自言不配任职。如此一来,吏部不敢再荐,亦无人敢主动请缨。

一时之间,朝中对这一实权肥缺竟不敢有丝毫觊觎染指。

两日后,明光殿中传出诏令,令崔述任户部尚书,归政事堂议事。

此令一出,满朝哗然。

然而君上强硬,行非常之法,以事出紧急为由,此令未经中枢,由明光殿直接发出,显然没有转圜余地。

先与崔述结怨的朝臣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无可与其势均力敌者,无力相抗,此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述重入中枢,并名正言顺地重掌了户部。

周缨听闻消息时便知晓,这样的平宁日子将再度中断,他又要重陷疾风骤雨,半息宁和也不能再有。

诏令下达的当日,崔述下晌授完课没有急着走,在偏殿稍候了一阵。

待人皆散了,周缨果然出现在门口,慢慢走进来,将一篮脆李放至案头:“新鲜脆甜,这时节的李子大多都还酸得掉牙,这批倒是难得,带些回去尝尝吧。”

崔述接下,一如往常说好,只是接了一句:“我明日便不过来了。往后还按旧制,三日一讲。”想了想,又说,“这些时日准备吃食,有劳费心,往后不必再做了,好生顾惜身子,若有闲暇,还是当多加休息。”

周缨点头,没有说话。

明明不是久别,她却感觉胸腔中有满腹怆然欲要夺路而出,尔后才慢慢咂摸出来,这便是一朝憾生的滋味。

如此猝不及防,却又叫人无师自通轻易辨得。

眼前云雾倏然消散,得见己心。

云雾那端,好端端地站着一个他,儒雅温和,却孤寂萧索。

于是万语千言在心,出口的却只有一句:“凡事小心,勿成靶子。”

竟似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的。

崔述眉心微微蹙起,想说句什么,到底咽回喉间,只笑着说:“我会的,放心。”说完不忘提起那篮脆李,慢慢往外走去。

颀长的身形出了殿外,被宫灯映出长长一道影,逶迤拖在地上。

他走得慢,瞧背影,似乎走着走着,竟然罔顾仪态,尝了一口那清甜爽口的鲜李。

周缨立在阶前,沉沉地望着,直到那身影过了永遇门,越宫墙,走出了这方她等闲离不得的天地,才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清露凝身,她忽地觉得,夜来天仍寒。

崔述归户部第一日,做了两件事。

其一,召旧日僚属将他去职这几月间,新任尚书所行新策之效梳理出来,逐条细报,与他素日所收集的情报作对比,一来判断新策推行效用,二来亦比对自个儿的情报网何处仍有疏漏。

其二,上疏请行清田稽户令。

援引太祖朝荒年绍原县百姓愤杀县官免死案,请君上行特赦,改判杀税官案主犯为流刑,其余从犯各减一等发落,继而开仓放粮,以接青黄,既示律法威严不容相犯,亦彰显天恩浩荡以平民愤,解眼下民愤愈演愈烈的燃眉之急。

请行改革田赋制度,从根源上化解此类矛盾。重新清丈天下田亩,按土地质量分等收税,许诺清田后降税三成,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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