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 信任
回龙甲猛地拍了桌案，一只瓷盘从桌上抖落，清脆的声响让帐内空气凝成了细小的冰针，扎得众人皮肤和肺部一阵刺痛。
“蒋天锦，你好大胆子！”
沈、丁两把总不由色变，石把总和莫老虎多少有些不以为意，回龙甲近身处还有一个将官，此时面无表情，但眼底却有几缕压不住的喜意。
沈、丁两人正想劝解回龙甲，却不料蒋天锦自己从座位上站起，走至帐中，面对回龙甲拱了拱手。
“回将军，有些话，我想与你单独说说。”
“你以为你是谁！”
回龙甲大怒，拿起一只瓷盘狠狠砸下，在蒋天锦脚边迸裂。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带老子的兵去打生苗了！你是游击将军，还是老子？”
蒋天锦道，“自然是回将军。”
“你！”
回龙甲怒极反笑，但片刻后，他重重一声冷哼，再次拍了桌案，“下去！”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回龙甲破口大骂，“一群蠢货，老子叫你们退下去，听不懂话么！”
除蒋天锦外，其余人等相继告退，回龙甲往后一靠，怒火像是霎那间消失了，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蒋先生，我年岁小，又是瑶人，不曾懂过为将的道理。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能坐上这个位置，全靠了你。”
“回将军说笑了。”蒋天锦不卑不亢地说道，“回将军走到今日这一步，靠的是宋巡按、岷府那位殿下，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和运气，我不过是推了一把而已。”
回龙甲摇头笑道，“是啊，蒋先生只是推了我一把。可若是当时你不推我，我恐怕已经没了命。这么久了，我一直在想，蒋先生为何不自己去救宋巡按？”
蒋天锦笑道，“因为我怕死。”
“哈哈！”
回龙甲指着蒋天锦，大笑不止。
“你怕死？”
半晌，他的脸上只余半点没有温度的笑，“你怕死，这么多年为何要与大同社作对？你怕死，为何要来贵州，又为何要去生苗之地？”
他盯着他，“蒋先生，你到底想要甚么？”
“我想要甚么？”蒋天锦幽幽一叹，“我想要甚么……”
回龙甲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神色慢慢平静，“最开始，我只想报仇。后来，我发现，大同社已是一座倾我所能都无法扳倒的大山。
“我决定放弃，可我一路受过的白眼和委屈算甚么？我不敢再恨大同社，可不代表我不能恨所有看不起我的人。我要报复他们！我决心踩到他们头上！
“回将军，为何当时我不亲自去救宋巡按？很简单，因为我是个贱籍，是个祸害百姓的恶吏，便是救下宋巡按，得来的也不会是我想要的东西。
“但回将军你不同，你虽是平民，却并非贱籍，你是瑶人，却是个单纯的瑶人，宋巡按当时正缺一个帮他分化瑶人、制衡卜连山的忠心之人。
“回将军，我选择帮你，却不做你手下的将官，是因为我想当官。士农工商，唯有‘士’最高。我要让那些人知道，我这个贱籍，也能做官为绅！
“无论是大明的文官，还是大同社的员役，抑或是有朝一日，回将军称王称霸，我亦可做回将军的官。这，便是我想要的。”
他稍稍抬头，看着有些出神的回龙甲说道，“回将军，你，想要甚么？”
回龙甲一脸茫然，喃喃道，“我，想要甚么？”
这个从来被人推着走的游击将军想要什么，蒋天锦心里能猜中九成。
权力、财富、名声乃至踩到那些瞧不起他的官员和土司头上，他都想要，但他只想这些东西主动落在他手里，而非他自己拼命去争取。
蒋天锦正是看中了回龙甲这一点，才愿意一直跟在他身边。
“回将军，无论你想要甚么，我想问将军，我想要的，可有损将军的利益？”蒋天锦适时说道，“剿灭生苗，建功立业，官升一等，又是否非将军所愿？”
回龙甲气势弱了下来，摇了摇头。
“我知道回将军怪我没有事前与你说，但……”蒋天锦道，“我若是说了，将军会犹豫几天？生苗的口供将军也看到了，应该知晓我们并无多少时间。
“何况，此事将军不知，便好推脱。有那位宗理殿下说情，上头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要回将军无事，我们这些小人物便也不会有大事。”
回龙甲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声音出来。
蒋天锦道，“回将军，此次生苗两大头目折在我们手里，以彼等凶狠记仇的性子，定不会轻易罢休，请回将军向范总镇求援，并向朝廷请求增加兵额。”
回龙甲皱眉道，“援兵？黎平府的卫所、土司，或能抽调出一部兵马，但需要时间。至于增加兵额，朝廷那边……”
蒋天锦往前几小步，轻声道，“回将军，你领头上司虽是范总镇，但有些人却不能忘了。”
回龙甲怔住，蒋天锦并不意外地开始解释，“岷府那位殿下，得知回将军立下大功，定会十分高兴，将军不要忘了写封信、送些礼物过去。
“还有那位郭先生，他回了京师便升了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听说近期又要升官。他虽暂时帮不了我们，但往后的前途可不会差。”
回龙甲恍然大悟，颇为欣喜地点了点头，蒋天锦又道，“回将军，饷银已经到了，这次便全额发下去。”
回龙甲面色大变，蒋天锦心中冷笑，面上却和颜悦色，“回将军，拿这几百两安稳人心，方才能换来往后的万两、十万两乃至百万两！”
回龙甲勉为其难地点头，蒋天锦接着道，“请回将军罚我以及四位把总几月饷银，以儆效尤。”
“啊？”回龙甲颇为不解，“你要我罚你？”
蒋天锦道，“回将军，此次我等侥幸立功，该赏便赏，但自作主张，也不能不罚。如此，手下人才会听你的。”
回龙甲“嗯”了一声，蒋天锦又说起上报战功之事，将自己准备的公文念给回龙甲听。
听到一半回龙甲便打断了他，“蒋先生，我可否听错，你只给我分十几个人头？这怎么能行！我好歹一军主将，他们岂能比我功劳还大？”
蒋天锦心底讥笑一声，却温声劝道，“回将军，你是主将，这次大胜的首功在于你运筹帷幄，有十几个人头证明将军勇猛便够了。
“若是多了，反叫人生疑，怀疑你编造。更会引得下面的人不满，觉得将军你太刻薄。”
“刻薄？”回龙甲冷笑两声，“没有老子，他们哪来的机会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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