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骨头这件事其实我挺好奇的,但是教授显然一副不是很想谈的样子,我也不大好意思问。
他们非常迅速地收拾东西走人,留下一部分人运辎重,剩下的轻装简行,继续开车往草原深处去。
他们的行进方式很有创意,像是火箭发射后抛弃后面的舱室,走一段,一批人就折返或是原地等待,剩下的人才继续深入。这样所有的物资都会优先满足继续前行的人,减少的人数也是减少了补给负担。我看到他们来了差不多一个月,现在油还剩下很多,其他的食物也还有好几大箱子,应该足够现在的人数在草原继续驰骋一段时间的了。
我被安排到和金毛一辆车,这辆车属于打头阵的,车里就我们两个人,后座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器材和设备。这辆车是大越野车,挺新的,车里一直有一种皮革的味道,闻得我有点恶心。
金毛开车也不太稳当,那么大片草原上什么都没有,他硬能走出市中心三步一红灯的感觉来。一会加速一会减速的,直接给我晃得早上吃的东西往喉咙里泛。
“你能不能开稳当点。”
他又一次减速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口说了。
“我是在看路,”金毛哼着歌,他离我远的那边耳朵戴着耳机,“你想我把车开进坑里去?”
“那你也不用这…”
我话还没说完,金毛一脚刹车,我直接就要呕出来了,拍着车门叫他打开,然后扒着门一顿吐。
吐完了,喘气的时候他给我递了包纸巾,我狠狠地抽了几张来擦。
“你晕车早说嘛,”他在那里装无辜,“探路的人是比较有责任感的,开的时候要保证这一片都没有会陷车的地方,那怎么看有没有陷车的地方呢,那肯定是要用轮子压一压…”
我擦完嘴,把纸巾扔挂在那的垃圾袋里,砰的一下甩上车门。
我本来是有点生气的,因为他百分百就是用这件事逗我玩。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你觉得他没有边界的时候他边界感刷的一下子就立了起来,你觉得他有边界了,他又总是做这种你们俩看似很熟才会做的事情。
但是我没想到甩车门的声音那么大,给我都吓了一跳,抖了一下。金毛看着我,笑眯眯的,倒是没有什么额外的反应。
“生气了?”
过了几秒,他慢悠悠地说。
“没有,”我语气很硬,“继续。”
金毛幽幽叹了口气,他伸出一只手,半个身子挤在换档的那个地方去后座翻东西。我有点心虚,被他挤得紧贴着车门,心想他不会要搞什么事吧,那边就见到他提着一把开山斧侧回身来了。
“你干嘛!”
那斧头是直接插在一个包里的,一提过来寒光闪闪的斧头刃就晃到了我眼前。我吓了一跳,眼前闪过不知道多少他被人控制了我脑袋开花的血腥画面。我马上就往后退,他似笑非笑地往我这里靠,在我退无可退的时候把斧头把手塞到我怀里。
“帮我拿一下,”他说,“找个东西给你。”
我真的好想踹他,但是我忍住了,我怕矛盾升级,造成什么血光之灾。
他把一个很大的背包提到了前面,估计是他自己的包,这个斧头卡在一边的时候确实不好拿。
但是他是故意的,我就是知道。
他在那里翻了半天,竟然掏出来的是一副头戴式耳机。
“里面有歌,听会歌就睡着了,也没那么晕。”
他把我手上的斧头拿走了,作势要给我戴耳机,被我躲开了。
我抱着耳机,他哼着歌开车。我的负面情绪在不断翻滚,像一滩黑水一样咕噜咕噜冒泡,想要从脑子里涌出来淹死所有人。最终我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
“周先生,我知道带着我是你们迫不得已的选择,”我说,“但是你要知道,不是我一定要跟着你们,是你们一定要我跟上来。你现在可以去和教授说,只要你们都同意,那你们完全可以把我送回去…”
金毛侧过头来看我一眼,表情很放松,跟开玩笑一样。
“你生气了,我哄哄你嘛,”他说,“不要想那么多。”
我一脚踹到车放腿的那个地方,非常用力,哐当的一声巨响,金毛这才感觉像是被惊讶到了,他的潜意识让他点了一下刹车,脸上的笑收了一点,反应过来之后才假装没事一样继续开。
“周先生,”我说,“你看过我的背景资料,我是精神病人,有的时候太生气,是容易做出一些不受控制的行为来的。”
他匀出了两分注意力开车,剩下的八分都在审视我,我感觉得到。
“我就是喜欢这样开玩笑,你不要太在意。”他说。
“笑得出来才叫玩笑,”我说,“你真的是很不会察言观色,这是文化差异吗。”还是你根本就有病。
他听出了我的意思,因为我简直把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你真的…”他说,“怎么说好呢…挺有意思的?”
我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坐在车里,过了一会,金毛主动开口了。
“对不起,”他说,流畅自然,一气呵成,“我是想逗逗你,但是没想到你真生气了,我道歉,下次我会注意的。”
你经常这样道歉吗,我目视前方,完全不理他。感觉一点诚意也没有,全是套路。
他看我根本没说话,也转过去认真开车。开了没有三分钟,他又开始讲话。
“你知道吗…”
他说。
他在观察着我的反应,他这种人其实应该很会察言观色的,几天时间就能跟他想要混熟的人混得很熟。他这么不会对我察言观色,我只能理解为他觉得我不配,这让我的愤怒跟油里倒水一样,搅拌一下就炸人一脸。
我没有应声,他继续说下去。
“老陈说的那个故人,其实是他前妻。”
我有点惊讶,转过头看他一眼,才发现被他的眼神抓了个正着。我僵硬地把脑袋转回去,假装没听见。
“你是不是很好奇?”他说,“他那样的人就是给人感觉结婚了以后老婆出轨都会忍让一辈子的人,因为觉得离婚丢人之类的。”
“你很好奇的话,”他手指敲着方向盘,“我可以和你讲,你想不想听?”
妈的,这个气氛,我还能跟你说想听八卦吗,有没有脑子。
我咬死不说话,他看我这个样子也不是很抵触,就有点得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教授确实有个结过婚的前妻,按照他说的,对方是个大美女,很有气势,长得像张柏芝。
“他们当时的情况有点复杂,就是,老陈身不由己嘛,两个人连面都没见过就结婚扯证了,离婚的时候见过一面,直到近几年才真正的在任务里合作。”
“这不是包办婚姻吗。”我说。
我虽然脸很臭,语气也不怎么样,但是我感觉我还是释放出了要和好的信号的,金毛听见我愿意说话,语气都更轻松了。
“差不多,”他说,“老陈最开始听说过骨头的事情,但是不知道是她,后来发现是她的骨头也还算挺照顾她的。可能还是对别人不太一样,你知道,毕竟是前妻,还是有点那个的。”
我其实并不觉得教授会因为对方是前妻就怎么样,因为他给我感觉就是喜欢照顾新人。初初听见他说前妻这件事的时候有点震惊,也是因为完全不能想象教授和别人以夫妻名义一起生活,他看上去很性冷淡,不像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金毛大概是看出来我有点不自觉地透露出对于教授的崇拜,就来胡说八道,非常缺德。
“那骨头是怎么回事,”我问,“她现在还活着,骨头哪里来的?”
“没人知道,”金毛悠闲地开车,“她现在不仅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也有自己的计划,能力和老陈不相上下吧,很多人都在猜他们以后会不会复合…”
“那个骨头,”我说,“你们是怎么发现是她的?”
“DNA,本来是想看看是哪个人失踪的人的,结果发现是活着的人的,”金毛说,“她估计也吓了一跳,但是后来骨头珠子发现得越来越多…按照重量来算的话,几乎已经发现了人类一具骨骸四分之三的重量了。”
“针对这件事有人提出假设,当她的骨头珠子找齐了的那一天,就是她踏入那个世界再也回不来的那一天。”
我感到一种非常悲哀的宿命感。如果有一个人告诉我,我最终有一天会变成装在盒子里的骨头珠子的话,我可能真的会食不下咽,更别提去继续探索了。
你走出的每一步都可能更加接近你的死亡,这种精神压力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了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她的面,但因为这件事,我有点佩服她。
“那为什么是骨头珠子?”我说,这个问题感觉有点残忍,“是怎么…出事的,才会变成珠子?”
“没有人知道。”
金毛的笑也逐渐收敛了,这不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往好处想,大概是有人在她变成珠子之后把她捡起来放在了盒子里,等待后人的发现。但更有可能的其实是…有什么东西,把人变成珠子,再学人类的样子,把珠子放在盒子里收藏。”
“不过她自己看得很开,说自己即便是死了也能做个判定入口是否安全的引路人,算流芳千古了。”
后来金毛又跟我聊了一些,比如说他们这次找到的文件里提到了那盒珠子,他们才会去找。还有这种事情在他们之间并不算罕见,比如说当时婚礼上的那个萨满报的遗言其实并不是萨满本人的,萨满本人并不会汉语,更不会这套密语。
她说的其实是一个十五年前失踪的人的遗言,信息破译出来发现传递的是“我无法返回。”
我听到的时候情感有点复杂。他们的行为真的很英雄化,渺小的生命征服伟大的世界都是依靠着这样不死不休的英雄气概,如同蚂蚁抱团滚入江水,依靠小部分的牺牲,换取大部分的胜利。
但同时我也体会到了一种悲伤与恐惧,我可以欣赏这种英雄,但我对我自己是否要走上这条路仍然心存怀疑。我知道自己的情况,我没办法这么简单地看破死亡,即便这种牺牲是伟大的,是震撼人心的。别人歌颂它,被歌颂的对象却已经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珠子,被歌颂的光荣在我看来是很难抵过未知的死亡的。
但是我也不准备去评价别人的做法,我不是什么伟人,他们才是,我只是误入这场改变世界的聚会的普通人罢了。
因为这个话题我们之间的气氛反而有些缓和。车开了五六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坐得我腰疼,后来我连聊天的力气都不怎么有了,只是闭着眼在副驾驶休息。
中途我问过要不要换我来开,金毛说不用,怕我不会试探地面,真的把车开沟里。
不用最好,我也没有强求,直接眯到了终点。
金毛的体力真的是怪物级别的,他开了五六个小时人还神采奕奕。下车就开始招呼着扎营。
这个地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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