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都怪你!”

其实不然。

青荫着实遭了次罪,被人冲进来按住的时候,他收去了屋内琳琅的装饰,人却不能凭空消失,硬是被人挂在梁上抱着腿往下坠,实打实‘死’了一回。

但冒险附在兵士收来的旧物上跟进宫,实则还是他自己边骂边选的。

说白了还是舍不得放弃。

都养了一年,再看一株雪那冰晶碎雪般无暇的脸,身为爱美成性的画皮鬼,如何能尽舍前功?定要搏一搏。

这不妨碍他把怨气和责任都扔在稚幼孩童身上。

“都怪你!”

青荫又骂一遍。

愤懑倾泻完,后悔涌上来没用太久。

青荫知道自己现身便意味着身份瞒不住,无奈如今这近况,怎么也糊不住原来那层窗户纸。

心下微转,转眼变脸如翻书,以袖掩面,低声哭起来。

“呜呜,好痛,痛死了,呜呜。”

室内落针可闻,眼睫眨动之声一时尚且显吵。

足有半晌,一株雪的声音才响起,此时此刻,已是恍恍,“你不是我娘……”

未尽之言,更比指名道姓显得意识清明。

青荫的回答是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哀哀地望向床头。

“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人,是一只鬼。你怕我了吗?”

一株雪怔怔地,不答反问:“你为什么…”

青荫不等说完便抢白:“你年幼丧母,实在可怜,若没有人带着,只怕连个腊月都扛不过去,我不忍瞧你难过。”

又给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绝妙的理由,“再者,你母亲放心不下,临终将你托付给我,我想信守诺言,不愿辜负她的嘱托。”

他泪光涟涟,转过身去,再不说话了。

这个晚上,青荫是在一株雪的床上睡的。

是一株雪主动过去扯住青荫的袖子,又主动将头贴在这只非人之物的膝盖上。

灯熄了,殿内伸手不见五指。

殿外的宫人一直关注着里头的境况,见状偷偷摸进殿内,凝神听见床上有一株雪的呼吸声,这才又悄悄退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新皇子多噩梦,这夜殿内时不时就能听到男童低低的自言自语声,这样反倒令人安心,证明皇子人在喘气,宫人们闭上嘴,更如石头般沉默了。

帐子里,一株雪放空的盯着帐子顶。

声音如蚊蝇细小,语气空荡荡地问青荫:“她是死了吗?”

说的是他的娘亲,一句无用废话。

青荫语调十分柔和耐心地回他:“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株雪无序地低喃,“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事。”

青荫知道,索性说给一株雪听。

女人名唤阿瑛,是琼州一家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小姐的贴身丫鬟。

她生在平凡之家,有对平凡父母,两个平凡的兄弟,拥有和其他农户女一样平凡的命运,年轻轻轻就到别人家伺候主人。

不平凡的是她的天资容貌,和她遇上的那位小姐。

小姐待她很好,胜过父母亲人,她这一生快乐的一点时光都在这位喜欢读书写字性格柔婉的小姐身侧。

后来,琼州城破,小姐的家也破了,小姐一家被杀,小姐不够貌美被武烈帝随手赐死,她则因为脸蛋漂亮被留下性命,成了武烈帝的女人。

在死的那一刻,女人口中唤着小姐的名字,并没有唤一株雪。

青荫知道这小姐是她此生挚爱,是她在结束生命前最想见的人,不过和一株雪,他并不这么说。

他说:“你娘亲是念着你的,雪儿这么好,怎么会有人不爱你。”

“你看,便是我这样的天生鬼物,也巴不得做你的母亲。”

一株雪侧身趴到青荫胸口上。

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中,默默流泪,无言睡去了。

08:

翌日清晨。

青荫被阳光烫醒。

他原本只是畏光,在皇宫这地方有王气坐镇,便比平时虚弱许多,畏惧就变成了有形的灼痛。

一株雪被他带醒,看他躲闪阳光,快速拉紧床帐。

床帐是轻纱制成,光芒仍可穿透。

青荫在床上来回滚动。

他一痛,一株雪比他更急,急忙抱住他的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阳光。

“画!快拿画!要画着美人图的那一张!”青荫叫喊。

一株雪立即下床取画,带回床榻上的一瞬,青荫化作一道青烟扎进画中。

画皮鬼,正如话本说的一模一样,常躲藏栖息于画中。

图是青荫之前在美人巷里随手画的佳人赏花图,但等青荫入了画,画中人便成了青荫的模样,既能眼波流转,也能带动花草摇动,画中俨然成为一方小世界,情景甚为奇异。

一株雪静静盯着,反应只见冷静寻常。

是了,人怎么会在死了一天一夜还会死而复生。

便是他再认为是一场梦,青荫昼伏夜出,神态习惯处处都有改变的端倪,不过是他即便发现也一心视而不见,竟真这么自己把自己骗了过去。

这崽子哭的时候像个孩童,一旦不哭,便是天差地别的两样,青荫察觉到一株雪的注视,懂了。

心思一动,下一瞬便在画中轻轻转圈,换上一张陌生的芙蓉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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