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古田
扶城河畔，新建起一座营寨。
营寨入驻了大同社护乡队新编成的一营七百余人。
营长彭庆云训话后，各连长领着连队去了各连分得的营区，再由排长、班长带去相应的营帐。
何起蛟整理好床铺，战友刘木头凑上来问道，“李潜龙，今日放假，你打算去哪？”
他往床上一趟，闭上眼睛，“睡觉！”
刘木头愣了愣，脸上的喜意散了大半，“真没意思！”
“木头，你想玩，怎就想不开参军了？”
何起蛟听见班长向大金说话的声音，眉头微蹙。
这位班长原是晓和尚那一伙的土匪，听说入伙也没多久，就是个普通土匪。
晓和尚提议在安化宁乡等地截断周元儒部后路时，他积极参与，又因他肯吃苦，操练学习一个不落，编入护乡队后竟成了班长。
要知道他们这新编的一营，成分复杂。有土匪，有原湘乡、湘潭的乡勇，也有宝庆各地的乡勇，甚至还有战俘。
这一营自然多以宝庆人为班排连长，向大金能脱颖而出很不容易。
但何起蛟就是不喜欢这位向班长，他总觉得此人城府很深，隐瞒着什么，尽管他这个化名进护乡队的人并无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他听见刘木头又说话了，“在建工队天天累得很，除了每周有戏听，也没甚么意思。
“大家都夸保家队、护家队，我心一动就来了。待遇确实好，但管得也太严了。
“原本我以为义江堂、建工队已经很严了，没想到……”
刘木头唉声叹气，向大金笑着训他道，“你注意点！在班里弟兄面前说这等话也就罢了，千万别被外人听去了，小心被告到检教那去！”
刘木头连气也不敢叹了，“我不敢说了！”
顿了顿，刘木头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班长，我也出去了！不出去逛逛，假不是白放了么！”
向大金笑道，“去罢，去罢！记得天黑前回营。”
刘木头一走，营帐中便只剩下他和向大金。
向大金向他走来，坐在他床位旁边，“潜龙，聊聊？”
何起蛟本想装睡，但想了想还是挣开眼睛，坐了起来，“班长，你怎么不出去耍耍？”
“这扶城峒虽是苗峒，但也是山里，我在山里待了好久，耍够了。”向大金笑着，可眼睛中却满是警惕，“潜龙，你气度非凡，看着不像是山中猎户。”
何起蛟丝毫不怵，“班长，经常有人这么说，都说我爷给我取‘潜龙’这个名字取对了。”
向大金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潜龙，你可知社里为何要派一营护乡队到城步来？”
何起蛟心中有所猜测，却不会在向大金面前表露，“现下宝庆一府也就这些苗瑶山区不由社里管控，社里不也派了一营去梅山嵠？”
向大金沉默片刻，摇摇头说道，“潜龙，此事没这么简单。不过……罢了，你听我的，你还年轻，要抓住机会，到时你便不是‘潜龙’了。”
向大金没头没尾地说了一段话便走了。
他是提醒，示好还是别有目的？
何起蛟面色凝重。
不过多想无益，若向大金真有阴谋诡计，迟早露出狐狸尾巴！
他又躺了回去，从邵阳赶来此地，两百余里，确实也有些累，去瞎逛当真不如睡一觉。
次日，他们在苗峒进行了一场表演性质的操练。
按《宝庆周报》的说法，叫作“阅兵”。
扶城峒的苗民看得很开心。
何起蛟觉得，阅兵除了让苗民看个热闹外，着实也没别的用处了。
他知道佟香玉是想借此威慑城步五峒，但除了扶城峒，其他各峒深藏大山之中，谁会怕这几百人？
城步苗可不比梅山瑶，人口更多，各峒联系更紧密，对“苗”这一族类的认同更深，有与汉人官府的丰富斗争经验。
城步县便因苗民起义而从武冈州析出。
至于扶城峒，因紧邻县城，汉化颇深，本就对大同社服服帖帖。
便是不服，该峒无险可守，随随便便就能打下，实在不用太过操心。
他本以为他们在扶城峒阅兵后，便会去往枫木岭驻守。
该地位于湘黔驿道西线主干，可谓宝庆西大门，十分紧要。
屯兵枫木岭，顺带着还能加快对绥宁的攻略，使该县成为宝庆西南屏障。
却不想没过几日，彭营长竟率他们深入大山。
新营多为山民、土匪，跋山涉水不难，但也是折磨。若非操练到位、制度完备，不知会“走丢”多少人。
他们先向东走至塔溪寨，而后溯溪南行，多次遭遇苗人款兵，但彼此默契避开。
也几次经过空无一人的苗寨，但无人进寨，甚至不曾停留。
他们最后止步于湘桂交界的十万古田。
该处盘踞的一支土匪，即是他们此次行军的目标。
跑这么远，就为了来剿一支压根不会影响到大同社的土匪？
连何起蛟都有些不理解。
“这深山老林，哪家土匪想不开窝在这里？这附近有甚好抢的！”
刘木头又在营帐中埋怨，向大金拍了他脑袋，他才闭上嘴巴，但过了一会又嘀嘀咕咕起来。
“这山里冷得很，山下都快夏天了，这里还跟冬天似的。”
向大金又打了他脑袋，“就你这狗才话多！”
刘木头再不敢说话，向大金吹灭了灯，“睡觉！都睡觉！谁晓得明日要不要上山剿匪，都给老子睡觉！”
第二日没有上山剿匪。
他们在山下吹了一天的冷风，携带的干粮即将耗尽，近处山林的猎物也快抓完，才接到拔营上山的命令。
但想象中的战斗并未到来。
在山顶中心地带，为许多山包环绕的一处较为平缓的地方，土匪建筑的土城城门大开，三个土匪头子亲自到门外迎接他们。
城外以及四面山坡台地上修筑了许多房屋，居住其中的百姓也聚集在道路两旁，目视着他们行军。
这是土匪寨？
这分明是处大村落！
土路外不规则的农田已经泛出青色，土路上大部分百姓身材矮小、衣服单薄，眼中满是新奇和或深或浅的担忧。
何起蛟惊诧地想着——
这算不算世外桃源？
不，绝对不算。
何起蛟的目光越过战友们黑色的头颅，看向土城下宛如老农的三个土匪头子。
如果此地是世外桃源，他们三人绝不会轻易投降。即便他们想，百姓也不会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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