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比他当年离开时整洁多了，宽大的床，明亮的窗，衣帽间藏在隐形门后，里面有一个二十度的恒温柜，摆放着他没有带走的一百来双限量版球鞋。
这里不是青海逼仄的专家公寓，他不用把自己蜷在书房的软榻上，甚至于窗边的躺椅都比软榻的尺寸大一倍。方澈躺上去，望着江上来往的邮轮，回想起刚才进电梯时的场景。
说出想和孟启泽试试时，他确实存了看好戏的心思，想看看闻医生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再一次将他扫地出门。
“如果您现在让我滚蛋，等我回到学校，估计传言就会变成，社会系院草惨遭金主退货，”方澈用手指着自己，意图用夸张的言辞让对方寡淡的脸上呈现不一样的表情。
“听起来好像比出来卖更惨一点？”
男人停好车，关闭发动机，临下车前，终是开了尊口，“你想谈就谈，定下来也好。”
定下来也好？梗在喉间的玩笑话顷刻之间发了酵，胀成一块又馊又黏的臭抹布，噎得人喘不上气，也抠不出来。
这会儿怎么不崆峒了？怎么还一本正经地建议上了？
方澈从后备箱拿上包，三两步追上男人的脚步，盯着男人优越的侧脸，缓缓开口，“孟启泽的父母挺开明的，跟您一样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家一早就知道他出柜的事，如果他的家长想见面...嗯.....我是说，如果我和他谈上了，您愿意为我去见一见吗？”
男人进了电梯，全程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好像方澈刚才讲的是一堆车轱辘废话。
方澈跟上去，探出手去勾对方的小指，见对方毫无反应，得寸进尺去挠对方的掌心。下一秒手指头被一把攥住。
微凉的触感包裹着他的，几乎一秒就放开，与此同时，男人往旁边站远了些。
长久的静默后，不动声色甩出一句话：“等谈上再说。”
“......”
有时候真的是盼什么来什么。第二天一早，孟启泽就发来信息，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玩。
“我爸的公司发了几张浦东度假区的畅游票，两天一夜温泉自助，我叫了几个社团的朋友，你也来吧，顺便把那张购物卡给你。”
家里空荡荡的，闻医生不见了身影，厨房的蒸锅设定在四十五度，里面是蒸好的玉米和鸡蛋羹。
偌大的房子只有他自己，仿佛回到了以前，闻医生做好早饭去上班，他一人无所事事的日子。
方澈咬着玉米，问孟启泽都有谁去。
他和孟启泽同在天文社，不同于方澈大一时入社，孟启泽是研一入社的，本科生和研究生之间有天然的屏障，导致两人的交友圈并不完全重合。
孟启泽报了几个名字，居然都是方澈的老熟人。看来为了组这个局，孟启泽没少费心思。正好昨天被误会出来卖的事还没有说清楚，方澈问好集合的地点，穿上衣服出了门。
他住的地方距离景区比较近，在几个人里面到的最早，没有票办理不了入住，只好先在大厅角落的茶吧里等一等。
茶吧供应免费的乌龙茶，桌位上配有太妃糖和搅拌棒，服务配套一应俱全。
“哥？还真是你？”一口茶没喝完，对面的小沙发坐下来一个人，语气听上去难掩欣喜。
方澈从手机中抬起头，看清来人的脸，微微一讶。
竟然在这里碰到徐嘉。
不同于那晚在刘思常家酒楼时穿的服务员服装，卡其色双排扣英伦风衣，破洞补丁牛仔，白色乐福鞋，打眼一看比他还会打扮，一点不像初中辍学的打工人，反倒像个家境富裕的年轻小开。
上次徐嘉问他要闲置的名牌衣服，他收拾出几件不常穿的寄了过去，现在看来，他那些衣服，倒显得有些旧了。
“我今天调休，和朋友们过来玩”，徐嘉望了望四周，见方澈身边没人，狐疑道：“哥，你自己吗？”
“不是，我朋友还没到。”方澈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托闻家的福，常年生活在富裕环境，方澈对各大名牌了如指掌。如果没看错，风衣应该是AQ的，牛仔裤是Dior提花，鞋子上没有标，认不太出来。
就算衣服可以穿假的或是二手的，徐嘉脖子上头戴式的耳机，宝华伟健最新款，上个月才出的，没有五千下不来。
对方察觉到他的目光，摸着后脑嘿嘿直笑，“前几天发了工资，和朋友去五角场逛了逛。”
方澈收回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如果说在这里见到徐嘉只是有点堵心，这会儿观察完对方的穿着打扮，心口更闷了。
不是说穷人不配高消费，而是对于一个饭店打工的服务员，几千上万的装扮、人均1000的温泉景区太过奢侈。他对别人的钱包没有占有欲，心里不爽是因为当初借给徐嘉还借贷的八万块钱没有人还他。如果对方过得艰苦的也就罢了，既然有钱打扮自己，为什么不先还钱？
这么一想，方澈更不愿意搭理他了。
“哥，你朋友一共几个人，我这边五个，一会儿一块吃个饭呗？”徐嘉大大咧咧的口气，丝毫没察觉方澈眉宇之间的不耐烦。
“不了，你们玩你们的。”方澈说。
拒绝来得如此直白，徐嘉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角挤出一抹生硬的笑：“也是，我这边朋友都是初中毕业，和你们名牌大学生确实玩不到一起。”
可能早早混社会的孩子比较自来熟，反而是读书多的人，分寸感比较强，彼此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克制而疏离。叹了口气，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释：“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大家彼此不认识，坐在一起反倒尴尬。”
好在景区足够大，可玩的项目足够多，又兼具日式园林的曲径通幽，即使有熟人在，基本上碰不到面。
中间闻医生发来信息，问他晚上有没有想吃的菜，下班的时候顺路买些带回来，方澈给对方回过去一张庭院餐厅的海鲜自助。
[小方块：昨晚打电话的孟学长请我泡温泉。]
言外之意是，今晚有饭吃了。
很快，对方发来消息，把照片里庭院餐厅的logo单独截了出来，
[W：这个地方是日式温泉。]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照片里的食物是刺身料理、背景环境是白砂石组枯山水，房间是大大小小的和室，显而易见的日式风格，用得着强调一遍吗。他还以为对方要像昨晚一样继续劝他和孟学长谈恋爱呢。
[小方块：好像上高一时您带我来过？金枪鱼没有之前好吃了。]
再早之前，闻医生有一个病人是度假区的股东，完成一场高危手术后，病人大手一挥送给医院几十张畅游票，那时医风医德廉洁约束不像现在这么严，票分完后，闻医生留下几张，带他和闻知奕来过一两次。
可能是近些年好东西越吃越多，曾经叹为观止的金枪鱼大腹竟觉得稀松平常。
接下来对方的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中，大概持续了五六分钟，也没见发来内容。方澈把手机放进防水袋，转身下了水。
“不对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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