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的豫南,本应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可现在,半开的花朵似乎都被战火凝固了。
秦独早就习惯了日日秣兵厉马的军营生活,可他开始不习惯没有段怀容在身边的日子。
每日总要花费哪怕一炷香的时间,在脑海里描摹一下段怀容的样貌。
但自从南蛮踏过荆楚之后,他连这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了。
天光大亮,他们方才结束了一场恶战,勉强守住了豫南边界。
“靖西王在西州甩手不战,所有压力都在我们身上,折损太大了。”
“昨夜驻守南隘口的人马,几乎拼没了。”
各个将领说着战况。
军医在为秦独包扎着手臂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每动一下都引起手臂紧绷。
秦独抵紧牙关,将吃痛声闷在喉咙里。
“侯爷,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北安军迟早全军覆没,豫南也守不住的。”
秦独当然知道,他冒着冷汗,将手指关节攥得发白,一遍又一遍衡量着是退还是守。
这时,一信兵自帐外跑入,跪道:“侯爷,陛下御令。”
殿内众将闻言起身要跪,可秦独此刻受着剜肉之痛,颇为烦躁地摆了手指,令信兵直接读便罢了。
他早就不想拜什么皇城陛下。
前半部分冠冕堂皇的话,他没听进耳朵,只有最后一句[北安侯务必率军坚守豫南,不可后退。]
屋内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句话在耳朵里,只成了四个字。
全军覆没。
但过往正面相抗的战事中,他从没做过令北安军后退让出国土的之事。
如今竟被这道不可后退的皇命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侯爷!段先生信!”另有一人高呼着进了大帐。
这次秦独抬起头来,目色中满是期盼。他没让人念,只是强忍着疼抬手接过。
他单手拆了信封,抖开薄薄的信纸,其上四个大字赫然入目。
[退守豫中]
这四字下,是段怀容的名字。
秦独心底一阵波澜。
两位信兵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到达,带来了截然不同的命令。
皇帝明晃晃的天子之印,手中段怀容亲笔的名字……
秦独阖眸,任两方在脑海里角逐。
十数年来,他从没有未败而退,主动放弃防线的事情。而且,今天的皇命不许他退。
但手中的信纸灼热,似乎燃烧起来一般,将他手心灼得疼痛。
看似纠结,其实他内心再清楚不过,胜负早已决出。
他信段怀容,哪怕与自己相悖。
“退兵豫中。”秦独抬头,说得毫无犹豫。
帐内将士顿时惊疑,面面相觑。
“可…可陛下命我等坚守…”
“侯爷三思啊,这是抗命。”
秦独收了包扎好的手臂,唇边因疼痛有些发白。但他威严不减,更显决绝:“皇命,你们可以当没听见。”
“现在本侯下令,退守豫中。”
他不打算让旁人知道退兵是段怀容的意思,这样如果最后就算要口诛笔伐,也是追究下令的他。
突然退兵,不是北安侯的行事作风。将士们不知为何,只能依命答是。
……
豫南战事猛烈时,段怀容在京城铺开大网。
他命樊无期调了岭州的义军,暗中潜覆的京都周围,准备协助襄国公自信州而来的人马破开京都防线。
这次因为吕伯晦与皇帝的势力尚在,岭州军又未聚集势力,所以不能一举直取皇位。
但一定令皇宫震荡,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铸有“昭德”二字的几万两银子,由庆州运往江南及岭州,并且分散到信州冀州等各个州府。
银子被分发到百姓手中。
短短几日,百姓捧着银两开始传颂[昭德]二字。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寓意,只知道自己因这两字而吃饱穿暖。
四处拜昭德而不拜天子,朝中一片哗然。
春桃落时,豫南急报传回京城,说北安侯已经率北安军退守豫中。
这个消息,令原本不安的朝廷更添恐慌。
明明当初送出的是坚守不退的皇命,可一向如狼似虎的北安军竟然退了。
朝臣众说纷纭,人心惶惶。
有人担心南蛮踏过豫州平原直达京城,有人害怕是北安侯意图谋反。
皇城里,已经乱作一团。
唯一万分安定的人是段怀容,秦独退兵在他意料之中,却又有隐隐的欣慰。
因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比这森严的皇城更牢固。
昭德二字如神迹降临,几乎一夜之间动摇皇权,北安军又自豫南抗命退军。
两桩事先后发生,四海风起云涌令京城动荡。
但四处纷乱,正中了段怀容之意。
但有一件事,让他忧心。
小皇帝说近几日秦玥澜的身体不太好,日日躺在寝宫里不得起身,太医去了好几轮了。
但段怀容并未收到秦玥澜的消息,不知具体如何。
三月下旬,襄国公在樊无镇及任沪的暗中策应中逃离京城,召集信州旧部悍然兵发京城。
朝中无人不惧,一时有京官逃离京城,早朝半数不到。
大魏将亡的流言,纷纷扬扬地传开。
三月最后一天的夜晚,岌岌可危的皇城毫无生气。
明日黎明之前,北安侯会进攻京城,潜覆的岭州义军已经准备万全。
还有半个时辰宫门便关了,但这次估计关不大严实。
段怀容在勤政殿里陪着小皇帝看奏折,因为小皇帝害怕。
四海动荡、朝臣逃窜,谋反的国公兵临城下,莫说是小孩子,就是个大人也会害怕。
这段日子吕伯晦已经不大管小皇帝,看着是放弃了。
“段先生,襄国公明早会不会攻入皇城。”小皇帝心慌。
段怀容笑着:“陛下莫怕,有禁卫军守着,不会的。”
殊不知,禁卫军和禁城军,已然被策反了不少。
小皇帝呼吸不畅,蹙眉只快哭出来:“如果北安侯在就好了……”
段怀容无奈一笑,这个时候记起秦独的好来了。
“陛下!陛下!”一个小内监跑得慌慌张张,连拂尘都拿不稳:“陛下!北安侯回来了!”
“什么!”段怀容震惊,先一步一身戒备站起来。
秦独此刻应在豫中守卫,怎么突然回来了。
小内监气喘吁吁:“北安侯进了宫,直奔内宫愉太妃的宫殿方向去了。”
段怀容暗道不好,当即道:“陛下,我去看看。”
这是有人将秦玥澜的病情暗中送给了秦独,扰其心志。
勤政殿离内宫不远,段怀容一路赶过去时,却已然见到了跪在秦玥澜榻边的秦独。
外臣向来不入内宫,此刻一应侍女内监战战兢兢地在远处跪了一片,不敢抬眼。
殿内燃着几盏昏暗的蜡烛,映出摇摇曳曳的光影。快熄灭的暖炉旁,洒着数张满是字迹的纸。
秦玥澜没有任何妆饰,脸色苍白地斜撑在榻边,乌黑散落的长发让她憔悴惆怅。
“秦独。”段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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