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板在脚下吱呀作响,崔恪推开那扇被强行破开的舱门,一股混杂着桐油、灰尘和隐约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季琢玉跟在他身后半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间已然空空如也的舱房。

地方不算大,原本堆叠生辰纲大箱的位置,如今只剩下几道清晰深刻的压痕,以及散落在地的几缕用来捆扎箱子的麻绳断头。

舱壁上的油灯盏里,灯油已燃尽,凝固成乌黑的一团。

崔恪的目光首先钉在门内铜锁的挂环上。

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那磨损得锃亮的铜环内侧轻轻一抹,指腹沾上一点极其细微的、新鲜的金属碎屑,在从门口透进来的天光下闪着微弱的银光。

“锁是被撬开的,”他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冷硬,“手法利落,工具趁手。不是生手所为。”

季琢玉也凑近细看,点头表示认同。

她的视线随即被地面吸引。

靠近舱壁角落的地板上,有一小片不规则的、颜色略深的区域。

“大人,这里有水渍。”她蹲下身,指尖小心地触碰那片潮湿,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开,“还没完全干透。”

崔恪也蹲了下来,墨蓝色的袍角拖在并不算干净的地板上。

他盯着那片水痕,又抬头看了看舱壁上方靠近水线的位置。

木板严丝合缝,并无明显渗漏的痕迹。

“不是船舱渗水。”他下了判断,目光锐利地扫过水渍周围的地板。

积水的边缘,清晰地印着几个模糊的鞋印。

鞋印的纹路很特别,前掌是细密的横纹,后跟则有一圈圈类似鱼鳞的凸起。

崔恪眸色一沉,站起身,对着门外沉声吩咐:“崔十九。”

“属下在!”崔十九立刻闪身进来。

“带人比对船上所有人员鞋履。尤其是押送生辰纲的镖师,他们统一配发的靴子,鞋底纹路仔细看清楚。”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地上那独特的鞋印上,“重点查这种前掌横纹,后跟鱼鳞纹的。”

“是!”崔十九领命,立刻带人去了。

季琢玉站起身,环顾这间被洗劫一空的舱房,眉头紧锁:“那么多大箱子,分量不轻,要一夜之间搬空,不可能悄无声息。可昨夜除了抓贼的喧闹,确实没人听到搬箱子的动静。”

她走到窗边,用力推了推紧闭的舷窗,“窗户也从内闩死了,没有破坏痕迹。除非……”

她的话没说完,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语,如同水波般迅速在整艘船上蔓延开来。

“……水鬼!肯定是水鬼干的!”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怎么小声?那么多金子玉器,眨眼就没了,不是水鬼搬运术是什么?”

“对啊对啊,这片水域邪性得很,老辈人都说有河伯巡游,专收过路财宝孝敬。”

“怪不得昨夜起风了,水面还咕嘟咕嘟冒泡,定是河伯发怒。”

“完了完了,触怒神灵了,这案子不能查,再查下去,整船人都要遭殃。”

恐慌的传闻如同瘟疫般在官船上扩散开,闹得人心惶惶。

季琢玉压根不信这种说法,她悄无声息地看向崔恪,崔恪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显然,他不为所动。

什么水鬼,什么河伯,若真是找上门,他倒要亲自会会。

船工们脸色发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躲闪地瞟向崔恪所在的舱房方向。

连原本气势汹汹、恨不得立刻找出贼人的赵虎等镖师,此刻脸上也只剩下惊疑不定的恐惧,那“水鬼”、“河伯”的字眼像冰锥子扎在他们心上。

听说之前就有人触怒水鬼,落得死无全尸。

是洛阳某个大官的小舅子,平日里为非作歹,欺压百姓,强娶民女,坐船的时候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没下船就死了。

尸体旁边留了字据,正是水鬼的手笔。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褐色短褂的老船工,在众人的推搡下,颤巍巍地走到舱房门口,对着里面深深作揖,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崔大人!求求您了,这案子……这案子别查了!定是河伯显灵,收了生辰纲!咱们凡人哪能跟神灵作对啊!再查下去,触怒了河伯,这船……这船怕是要沉呐!”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大人开恩,放过小的们吧!”

赵虎也跟了过来,脸上的横肉都在哆嗦,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后怕。

“崔大人,小的……小的昨夜是猪油蒙了心,胡乱攀咬!可这……这真不是人力能办到的!那么多箱子,凭空消失啊!定是水鬼作祟,鬼神搬运!大人明察秋毫,也……也得敬畏鬼神啊!这案子再查,怕是要招来大祸啊!”

他自知平日亏心事做的多,生怕水鬼顺藤摸瓜找到他头上来。

他可不想死在这艘船上。

“一派胡言!”一声冷斥,如同寒冰乍破,瞬间压住了门外的哭求和嘈杂。

崔恪站在舱房门口,身形挺拔如孤松,墨蓝色的官袍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如炬,扫过跪在地上的老船工和一脸惶恐的赵虎,最后落在那些噤若寒蝉的船客和水手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动摇,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

“本官奉旨查案,职责所在,只认证据,不惧鬼神。”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恐惧的空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所谓水鬼搬运,河伯显灵,不过是无稽之谈。生辰纲是死物,不会凭空消失,定是被人所盗,藏匿于船上某处,或是已转移他处。你们妄言鬼神,扰乱视听,莫非是想掩盖什么?!”

他的目光最后锐利地钉在赵虎身上,仿佛要看穿他的内心。

赵虎被他看得浑身一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嘴唇嗫嚅着,却再也说不出“水鬼”二字,只能任由崔大人查办此案。

崔恪不再理会门外诸人,转身回到舱内,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些惊惶不安的眼神和低语。

舱房里只剩下他和季琢玉两人。

季琢玉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和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凝重,低声道:“他们怕成这样,‘水鬼’之说恐怕已在船上传遍。人心惶惶,对查案不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水渍和鞋印,“而且,这现场……确实透着股邪门。那么多箱子,怎么运出去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崔恪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那摊水渍旁,再次蹲下,用指尖蘸了点水,凑到鼻端闻了闻。

除了河水特有的微腥,似乎并无其他异味。

他的目光沿着水渍的流向,一点点向舱壁挪动。

“不是鬼神。”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舱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是人。而且,就在这船上。”

他站起身,走到那几道深深的箱体压痕边,蹲下身,指节用力敲击着压痕边缘的地板。

笃、笃笃……

声音沉闷,与其他地方并无明显不同。

季琢玉也学着他的样子,在旁边一块看起来毫无异样的地板上敲了敲。

笃、笃……

她的动作顿住了。

指尖传来的触感和回响……似乎有一点点微妙的差异?她用力再敲。

笃笃……

声音似乎……略微空了一点?

她猛地抬头看向崔恪,眼神的意思是这里面有暗格,船板之下并非是海水。

崔恪的目光也正落在她敲击的位置,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寒芒。

他伸出手,沿着那块地板的边缘细细摸索。

指甲刮过木板拼接的缝隙,刮下一些陈年的污垢和灰尘。

指尖在某处缝隙中触到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灰尘掩盖的油渍。

“十九!”崔恪再次沉声唤道。

门立刻被推开,崔十九闪身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凝重:“大人?”

“立刻带人,”崔恪指着季琢玉刚才敲击的那块地板,“撬开这里,一寸一寸地查,看看下面是什么!”

“撬开?”崔十九一愣,看着那块与周围浑然一体的地板,随即反应过来,“是,属下遵命!”

季琢玉看着崔恪冷峻而专注的侧脸,心底那点因“水鬼”之说带来的寒意,似乎被这坚定的指令驱散了些许。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杏酪饧那点若有似无的甜香。

她悄悄抬眼,目光掠过崔恪眼下那圈明显的青黑,心头莫名地微微一滞。

崔恪站直身体,目光悠悠落到她的脸上,坚定地目光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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