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蒋之屿昏昏沉沉,好像睡着了,但又能听见许多窸窣的动静。

好像有人驮住他的身子,嘴里说着带他回家之类的说辞,还让他贴着一个温暖的软垫——尽管这个垫子有些发硬,不时还会磕着蒋之屿的前胸。

可蒋之屿知道是乔述珩了。

说起来,自乔述珩伤后,两个人的亲密接触反而多了起来。

乔述珩一开始并没有特别留意自己的伤口,只简单消毒处理了淌血的部分,后来从乡下赶回星城的时候又太匆忙,连去当地的卫生所都没来得及。

还是蒋之屿在回来后注意到,乔述珩的手臂会不时微微发颤。尤其是这一情况在乔述珩的伤口慢慢愈合后仍旧没有好转,蒋之屿终于坐不住了。

他坚持将乔述珩拖到医院做了个全面体检,结果显示是神经受损。

没有危及生命的大碍,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唯一改变的,是乔述珩再不能长时间作画。

蒋之屿还记得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嗡嗡的电波从左耳传到右耳,他像是扎了根一般僵直在原地,声带发出嘶嘶声,想说出些话,却只能发出丁点儿气声。

再后来乔述珩便放弃了绘画。

在经过漫长的、淌尽汗泪的复健后,在几度希望又几度破灭后,乔述珩放弃了。

乔述珩最终没能考上美院,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绘画。

一个骄傲的天才突然被折断双翼,乔述珩强大的自尊心又绝不容许自己行差错步分毫,以至于最终从错肩名校演变为错肩绘画。

那之后乔述珩再不动笔,可他也不责怪蒋之屿,最初是自己坐在窗台边发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又变了性子,竟然将希望寄托在蒋之屿身上,渴望蒋之屿能够实现他未完的理想。

那时蒋之屿只是懵懂地接受,接受翟瑛的安排,接受乔述珩的期许。他没有什么情绪,画笔能够给他庇佑,让他安心,他在纸笔摩挲间找到合适的凹槽,进而将自己的人生存放在恰到好处的褶皱。

蒋之屿就这么坐在画室画画,顺其自然就上了美院。

蒋之屿还记得出美院终试成绩的那天,天气寒得瘆人,冷气从脚底板窜到人的经脉,时不时让人打出几个颤来。

距离放榜还有段时间,在网络还不算普及的当时,要知道成绩就只能准点蹲在学校门口等待消息。翟瑛年龄大,腿脚在冷风中站不住,以至于最后的关键时分陪伴蒋之屿的竟然是乔述珩。

两个人站在风中,谁也不先搭语,一前一后从口中吐出白气,像是两台自动喷气机。

当时乔述珩经人介绍转型考了电影学院,又凭借一副好模样得到经纪公司的亲睐。友人说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纷纷对乔述珩表示由衷的祝贺。

乔述珩也含笑道谢,眼底却是空的。

像是丢了魂儿一般,乔述珩表面上一片淡然,内心的时钟早就在放弃美院的那天停摆,逐渐老化、生锈。

蒋之屿只在放榜的那天见过乔述珩眼底的亮光。

在红色的底上,乔述珩最先看清写有蒋之屿名字的页面。

乔述珩咳嗽着唤蒋之屿过来。

蒋之屿的目光只简略掠过自己的名姓,不自觉在乔述珩身上停驻。

明明没有下雨,京城的天气也发干,乔述珩的眼眶却潮湿了。

啊,果然放不下。

蒋之屿迟钝着、却又准确地看出了乔述珩的心思。

可是当时的蒋之屿并不能全然理解。他是在进入美院很久之后才知道,乔述珩当时的眼底,除了遗憾还有一丝更深的情感,那种情绪叫,庆幸。

庆幸自己没来过。

所以也不会再受伤。

——

蒋之屿掐着铅笔瘫倒在地上,整个身子蜷缩在一块儿,四周是散开来的、被涂画掉的画纸。

他不是个天才。

蒋之屿望着天花板,手上的劲还没有松。他无端想低吼,想翻滚,又想将手中的画笔给他掰成两半咽入肚中。他想成为一只只会“咯咯”乱叫的野猴,好让这个世界再不必逼他作画。

他设计不出乔述珩的周年创作,就像是他在国外期间设计不出画廊需要的作品,怎么样都做不到。

他是被推荐到国外求学深造的,却没能顺利完成毕业。

被誉为“艺术的新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再后来他没法成为像老师口中最具有创作力的同门一样,继续提笔便能得奖的辉煌存在,也没法像更商业化的学长一般在杯酒觥筹中夸夸而谈,从而实现商业价值上的成功。

他不会经营自己,又磨灭了灵气。于是他的画室开始堆积着大批没有目的、没有价值的垃圾,而他自己始终无能为力。

蒋之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价值。

像是早燃的烛火,他只剩下油灯底下的一层薄薄蜡油,浑浊而又稀少的蜡油曾被无数人羡慕到眼红,然而外人只见烛火最红最旺的时候,之后的萧瑟则是避之不谈。

可那么点被误认为天赋的灵感,支撑不了他这一生。

蒋之屿觉得头又大又沉,成块的头皮和他脑部的积液都集中在一外,他想伸手清理,却只能摸下密密麻麻的碎屑,一点都不得劲。

蒋之屿四肢大开,和破洞垃圾袋一般,整个人干瘪坍陷下去。

“这是要当寄生虫。”迷迷糊糊睁开眼,不知从哪来的风刮开房门,将乔述珩这个债主招了进来。

蒋之屿看了眼乔述珩,勉强翻动眼皮。

乔述珩绕开满地纸团,拉近斜着摆放在画板前的木质椅子,放下手中的外卖盒。蒋之屿慢慢从地板爬起,也没完全起身,只是恰好够得住椅子上的饭菜。

蒋之屿在乔述珩家待了近一周,他本不想入住乔述珩的家,毕竟哪有下属平白住进上司家的理由。

难不成招他进来当仆人?蒋之屿读不懂乔述珩的心思。

但一想到京城的房价属实不低,邮箱里的催款账单又堆了个满,蒋之屿还是应了下来。

两个人的相处很简单,乔述珩在家的时候会自己做饭,不在家的时候会给蒋之屿打包一份饭菜回家。尤其是乔述珩自己开灶的日子,大抵是因为自己也要吃,就连挑的鸡蛋都是日本来的无菌鸡蛋,各种肉类也很高端,蒋之屿吃得很爽。

除此之外两人的交集便很少了,蒋之屿平时都将自己反锁在乔述珩家中的客卧,起初还出来透气,后来设计越糟糕,连出来的兴致也全无了。

除了上厕所,蒋之屿几乎不再出门。

毕竟他一出来就要对上乔述珩的眼睛,有时候翟淇和夏樊怡也在,总会有人问他创作的进度。

他不会说谎,无法心安理得接受住众人期待的眼神。

蒋之屿下巴靠着木椅,埋头扒饭。

乔述珩盯着蒋之屿好一会儿后才起身。他先是捡起脚边的几团废稿,揉捏过的纸团摊在乔述珩手中摊开,迎面便是灰铅色且伴着铁味的笔迹。

统共没画过几笔,痕迹也少,只留在A3纸面的某个角落,可就是这样内容空白的一张纸,却被反复揉皱,承载出创作者的心烦。

“画不出来。”乔述珩淡淡总结道。

闻言,蒋之屿咀嚼的唇舌稍滞。

乔述珩注视着蒋之屿默默放下筷子,盖上没吃完的盒饭。筷子的重量很轻,顺着打包盒子的圆周翻滚而下,砸到地板上,蒋之屿下意识又往回缩了缩脚,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乔述珩突然间想起了还在画室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没受伤,偶尔会透过画室的后窗,窥见蒋之屿作画。

蒋之屿不喜欢被人盯着,人一多便连话都说不出半句来,以至于大部分时候都是小班教学,只翟瑛会站在蒋之屿身边检查作业。

乔述珩回忆起蒋之屿没能顺利完成任务的神情,也是像如今这般,总是会低垂下头,却又以微缩的样态瞪着眼,像是只呆滞而无辜的幼猫。

乔述珩挑了挑眉,忽略蒋之屿面容露出的窘迫,又收拾完几张画作,随后弯腰伏下身子,盘腿坐下。

“还记得你给我画的第一幅画吗?”乔述珩压低声线,麻溜地掰开打包袋里多准备的一副备用筷。

竹质筷子相互摩擦,削下不平的木屑。蒋之屿听见乔述珩的动作,后知后觉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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