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凌波早早离了席,不然她就知道崔景煜为什么要办这个封侯宴了。

长公主的宴席办得热闹,男女分席,内院唱戏,外院也唱,唱的正是周亚夫细柳营的事,唱到一半,圣旨到,接旨的正是崔景煜,传旨太监声音尖细,宣布了官家拟给崔景煜的封号,魏元帅封平远,他封定远,师徒关系一眼即知。崔景煜跪地接了旨,副将给了赏钱,立刻满席同僚和官员都涌上来道喜,如众星捧月般,连正扶持火字营的景侯爷来对抗他和魏元帅的沈大人都不得不带笑过来贺喜,崔景煜也淡淡道:“沈大人客气了。”

很快消息就到了内院,长公主立刻有话,下令重开一席,为定远侯爷贺喜,请了传旨太监内院喝茶。

官场都是人精,谁不明白官家的用意——早不传旨晚不传旨,偏偏选在长公主府设宴的时候传旨,不就是给长公主撑腰吗?送个顺水人情给长公主,再联系上之前魏元帅的封号长公主也比所有人都更早知道,官家抬举长公主的意图,昭然若揭。

懂事的大人们,早就明白官家有多看重长公主殿下,让她主持花信宴,统领满京的贵夫人还不够,还要让满朝的大人都明白,官家如何倚重这个心中对她有愧的妹妹。

今晚回去之后,大人们估计都要和自家夫人剖析这一点了,二十四番花信宴,一定要以长公主马首是瞻。

崔景煜是军中出身,又还好点,不似大人们明显。长公主赐席,他自然是要进去谢恩的,随了传旨太监一起进去,里面也正唱戏,唱得是隋唐,正唱到窦线娘和罗成阵前招亲的故事,平郡王妃见崔景煜进来,顿时笑了,打趣道:“正唱罗成呢,俏罗成就来了。”

其实论年纪,论心性,都是魏禹山这个小侯爷更像罗成,但魏禹山就是太像了,一样心冷口冷,当着女眷们的面,那句五年不娶的话一出,席上足足冷了半刻钟。夫人们也都是贵夫人,都不是吃素的,立刻在心里调换了位置,把目光投到了这个之前觉得太过高傲冷漠的“崔侯爷”身上。

夫人们想法一转,仔细端详起崔景煜,原本三分的满意就到了七分。如果说魏禹山是青笋笋的小树,那崔景煜就是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的松柏,身形更高大挺拔,面容也更英俊超逸,虽然性格是冷了点,也爱穿玄色,整个人有点肃杀气质在身上,但这份青年封侯的尊荣是摆在那里的。又年轻,又可靠,比魏禹山更好一层的是,魏家虽然有魏元帅坐镇,但功高震主,封侯也是到头了,魏夫人前两天又出了个大丑,不如崔景煜,没有父母拖累,高门贵女嫁进去,也不用立规矩侍奉长辈,还立刻就成了侯府夫人,只管过夫妻俩的好日子。

夫人们在花厅听戏,面向戏台,摆着炉火熏笼,蜡烛高照,锦缎垂帘,一片花团锦簇繁华富贵的好景象。但崔景煜上阶来谢长公主,提起玄色锦袍下摆,走的那几步路,何止是潇洒,往前一拜,正如戏台上说名将,是推金山倒玉柱,俯身下去,正应了书上说的猿背蜂腰,肩宽,穿的是御赐的蟒袍,青年如同虎狼的宽背上,暗金色的蟒身在墨黑色的海浪中浮沉,威仪摄人。再往下,躞蹀带系住窄腰,只是一个背影,都衬得台上正扮名将的戏子成了个明晃晃的赝品。

四周长桌上铺的都是锦缎的桌围,地毯也是暗红色满绣凤纹,崔景煜跪在这一片繁华葳蕤之中,却肃杀得如同一柄黑色的利剑。如同猛虎入花丛,夫人们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个活生生的男人。

“起来吧。”长公主只淡淡道。

崔景煜于是起身,太高,宫灯耀眼,照在他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连这阴影也是男子的阴影,夫人们仿佛一夜间回到二十年前,成了羞赧而自矜身份的闺阁小姐,没法儿像对魏禹山一样,开起长辈取笑晚辈的玩笑来。

或许是武将的缘故,他光是站着就让人有种被侵略感,更遑论被他那双漠然的眼睛看上一眼了。

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别人,他是个成年的男子,因为他也时刻让人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子,夫人们心中莫名有种娇花软玉的自怜感。

尽管闻不到他身上的气息,也猜想是边疆的风雪的味道,或许带着树木的香味,不是京中那种精致的炮制过的熏香,而是活生生的、粗壮的树木,被砍出新鲜伤口,流出枝叶的味道。或者更像一场烈火,整棵的树桩在火中熊熊燃烧,那气息跟火星一样蹦到人脸上来。

青涩的小姐们,如何懂这感觉,大概只知道怕他。夫人们心中隐约有点惋惜,难免替他担忧,万一娶个十七八岁的小夫人,惧怕疏远他,只当他是吓人的武将,不是断送了一场好青春?

长公主显然是知道的,当年英国公世子霍翾也是有名的少将军,夫人们谁没见识过那风采,打马长安,何等潇洒风流,在夫人们少女时期的心上,狠狠烙了一笔。

所以长公主自然知道如何和他相处,并不拘泥礼数,寒暄了两句,问了封侯的事,又问:“不知道封侯宴侯爷预备怎么办?”

崔景煜也是真冷,答长公主的话,竟然比长公主话还少:“府中无人,只怕要延后了。”

夫人们总算抓到时机,但不知为什么,都有点慌,连素来伶牙俐齿的平郡王妃都没开口,倒是年老的宋嬷嬷笑道:“侯爷这话说的,花信宴二十四宴,正是帮侯爷解决这问题的,侯爷在宴上遇到个心仪的世家小姐,以后府上不就有夫人了,封侯宴也有人帮忙张罗了,夫人们说是不是?”

夫人们自然都附和,但除了几个年长的,都莫名有些慌乱,不如取笑魏禹山时从容。

还是他眼神太冷,身上危险气息又浓,瞳仁是深黑色,夫人刚开腔,他眼睛就安静地看了过来,如同被头巨狼隔着雪幕定定地看了一眼,谁能不心神一滞。

二十四岁,明明也是做子侄的年纪……

夫人们都裹足不前,平郡王妃到底是领头羊,虽然也年轻,才三十出头的年纪,是当朝中宫的娘家侄女,十二年前赐婚了平郡王世子,没成想平郡王老王妃这两年身体不好,她三十出头就成了王府主母,正是花团锦簇春风得意。虽然花信宴不由她主持,但也仍然十分热络。

所以她只笑道:“正是呢,嬷嬷说得对,侯爷的终身大事,少不得要各位夫人来帮忙了,只是不知道侯爷喜欢什么样的?”

夫人们也纷纷附和,有说“是呀,侯府没个女主人怎么行?”“侯爷今年也二十四了吧,怎么还没定下呢?”,还有“虽然报国重要,但终身大事也不能放下呀,封了侯,正是定亲的好时候,双喜临门才好呢……”

他来得突然,所以小姐们并不曾撤到帘幕后,都坐在夫人们的身后,围坐在熏笼上的小圆桌,刚上了一轮点心,豌豆黄核桃酥,玫瑰饼堆成一座座小山,小盏盛着燕窝粥,一个个打扮得像小绢人,眼观鼻、鼻观心,端庄如神像,至于心中的波涛汹涌,就没人知道了。

崔景煜只轻轻瞟了一眼她们,他的眼神像冬日缎帘被风吹起,漏进的一丝冷风,连最机敏的夫人也未曾发现。

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道:“哪能劳烦夫人们。”

是个话少的将军,但话少也有话少的好处,不像自家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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