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永璃之眼(1)
这个世界,时间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速度消逝着。在这里人们一天二十四小时被分为四个时块,分别用于工作、休息、工作和休闲。
以至于玄烈站在新式时钟面前半天都看不出现在究竟几点了。
入职是下午,玄烈特意起个大早,在人们所规定的“休息”时间仅过去一半就切断休眠了。他以为这样路上的人能少点。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里机械化的生活模式。
今天和昨天没有区别,明年和去年也是。所谓休息时间也只是舜氏大多数员工的休息时间罢了,出了舜氏的地界,没有人会遵循这一套时间表。
人与人之间没有商量和妥协,休息时间需要处理的时间基本交由人工智能完成,工作时间便像僵尸一样双耳不闻窗外事地玩命干活,下一秒世界末日了也不在乎。
天阴沉沉的,看来昨日的雨还没消停。
新职位新气象,玄烈终于也睡上了安静宽敞的单人间。他没带雨伞,随意从门边取下一个戒指大小的黑色橡胶质颗粒便出了门。
颗粒是虚拟雨衣的胶囊形态,往头顶一抛便自动幻化成了不可见的雨衣形态。随便在雨里如何漫步奔跑,水滴是半点都溅不到身上的。这也是舜氏的产品。
虽然新永璃大变样,玄烈依然凭借着两次游珣魑山的经历,分毫不差地向那个方向走着。
路太窄了,一些街区甚至把高楼修剪成了锥子形,让车马全到天上去飞,地下仅留几人宽的马路。
不愿意坐车但有条件的人们也大都使用便携飞行器通勤,于是不会有哪里比地面更安全,也就无需设置红绿灯。
玄烈绕过街角好几家花店,逛来逛去却都没挑出一支他满意的花,又想着那里之前是种满向日葵的,大概是不是也不需要买花了呢?
可是他在网上搜到的是,大部分人去看爱人是都是要带花的。
现在的花很少了,永璃岛寸土寸金,很少有人会种大片的花。玄烈一连走过一片姿态各异的花,没闻到半点花香气,倒看出这些都是假的。
大概是人们都觉得花华而不实,鲜少买真花了。那些假的虽然漂亮得不像话,而且各有各的用处,比如有的能变成戒指、胸针或是本就用昂贵金属做的,用于收藏,但玄烈还是觉得差点意思。
“有真花吗?要玫瑰。”玄烈问道。
老板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有,在冷库里放着,很贵的。”
玄烈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不太高档的服装。这是舜氏新发的制服,比起衣服更像一副软壳,版型还不错,就是灰扑扑的,深灰与银色在肩膀袖口处有走线。样子还可以,很适合战斗,但确实一看就跟精英显贵搭不上边。
“我有钱。”玄烈说。
老板没说什么,臃肿的身体在花架间挤来挤去,后一头扎进矮小的地下室,又好半天,取出一支红色玫瑰。
“唯一一支了,想要更多的没有。”
离开花店,玄烈轻轻捧着那支被简易包扎的花,拿在手里轻甸甸的,还有点冰冰凉,隐约散发着冷库带来的寒气,包装上还系了个蝴蝶结。
这玫瑰真红啊,这是玄烈见过的最红的玫瑰花了,红得像是用墨水染的,红得好像能滴下血来。
越靠近却越没有山的模样,看来出发前一天向繁森说的是对的。那些人在这个世界复刻永璃岛时,将整座珣魑山推减磨平了。
玄烈不由得有些紧张,他本就不知道那衣冠冢的具体方位,只闷头想着向日葵就来了。万一找不到怎么办?万一那已经变成了一座楼,或是在马路正中央怎么办?
他还想和她说点话的,站在马路中间对着地喃喃自语,不好吧?
想着想着,玄烈都没发现自己紧攥的玫瑰花茎快被他折断了。
穿过楼间如同行走在深渊之底,幸好路是越走越开阔的,拨开层层巨楼遮挡后,视野忽地明亮起来。
很快视野又暗了。
玄烈盘算着这里大抵就是目的地,可惜的确不见那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了。四周四座高楼将这里团团围堵,中心这一片地没有新建筑,就如天井一般,空无寂寥。
中间有一方边长近十米的洞,周围有木质栅栏围挡,一时看不清洞里有什么。
让玄烈眼神一黯的正是靠在栅栏上的那个人。这里没有别人进进出出走动,唯有那一个人趴在栅栏边,一动不动垂头往洞里空洞地张望着。
这是个不祥的身影,玄烈停顿片刻,还是走了上去。
注意到玄烈的到来,那人站直了身子:“好巧。”
“不巧,你在这里干什么?”玄烈眼神不悦。
“和你一样。”
那人抛下四个字便不再说话,玄烈也不愿意理他,自顾自走到洞旁边向下看。
他一看便惊了。所谓的洞是一面向下凹的玻璃片形成的,玻璃片清透敞亮,更像是一枚望远镜的镜片,照出了世界另一面的样子。
那里仍是白天,天高云淡青鸟翱翔,数不尽的向日葵占满了镜片照得到的一切地方,目中橙黄一片,与高挂着的烈阳和光辉映,世界熠熠灿烂。一阵风刮过,枝叶与向日葵花盘齐齐摇曳。
只一眼玄烈就慌了,他努力瞪起眼睛再三确认着,确认这确实不是虚假的,不是用数码伪造的,而是真实存在于世界的另一边,在这薄薄镜片的另一面。
“这里是永璃之眼,怎么样,看到你想看的了吗?”
看来她还安静地在那里没有被打扰,玄烈松了一口气,“看到了。”他应道。
“你知道,她在哪棵花下吗?”
不问不要紧,对方这一问彻底把玄烈的怒火勾了起来,他将玫瑰安稳地斜放在栅栏边,随即起身猛然揪起对面人的衣领。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这句话是玄烈咬着牙说着,说得狠戾异常,说着让对面人几乎都能听见他咬碎牙齿的声音。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琀珏。”
玄烈又重复了一遍,琀珏却并没有被刺激地推开他或是放狠话。他如此平静地看着玄烈,就像那天玄烈平静地看着他一样。
他喉结微动,仿佛要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一时哑口无言。
拼命压着火气,玄烈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我不知道。”
“我……”琀珏一只手抠着栅栏边,“我没办法。”
向日葵如跃动的舞者,在风的指引下海浪般舞弄着它们最绚丽的灵魂。玄烈低头遥望着世界另一边,看到向日葵好似在对他微笑。
“所以,你那么早认识她,是韶赋修的命令?”
过了很久,玄烈忽然这么问。
“是。”琀珏回答。
他没有再往洞里看了,而是仰头看着天,看着被高墙封住的、虚假的永夜,片刻他突然来了一句,“羡慕吗?”
“羡慕什么?”玄烈问。
“羡慕我很早就认识她了。”
“哼,幼稚,”玄烈觉得无语,“你的存在,就是因为她吗?”
琀珏倒是坦率,“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玄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要下一盘大棋,就为了把你放在她身边四年?”
“我也很好奇,”琀珏背靠着栏杆,依旧仰着头,“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那又为什么让我看着她?”
“只是看着?没有命令?”玄烈更不理解了。
“没有命令,”琀珏摇摇头,“不需要我保护,也不需要我向她传递什么,就只是认识。”
琀珏很可能不清楚纪凛烛的事情,关于她究竟是人类还是机器人的猜测,也估计只有玄烈会想。他不希望琀珏深究这件事,于是打算制止住这个话题。
“听说韶赋修没有进入颠转,是真的吗?”玄烈问。
“我不知道。”琀珏敷衍地回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他没来的话,这里的事情交给谁来做,你?还是仪琅?”玄烈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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