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谢恩的余韵尚未散尽,众人方欲告退,老太爷却倏然出声,让所有动作定格:“芜丫头、徵丫头留下。”他目光微移,似有千钧之重,“伯渊,你也留下。”
宋清徵心头一紧,刚松懈的心弦再度绷紧。她垂首上前,与宋清芜一同侍立堂中,能清晰感受到身旁宋清芜瞬间僵直的呼吸。
老夫人脸上的欣慰化为疑惑,却不敢多问。
待其余人脚步声彻底远去,厅门沉沉合拢,那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有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烛火偶尔噼啪爆响一声,反而衬得这寂静更加骇人。
老太爷的目光这才静静扫过面前二人,无喜无怒,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寒,如同审视两只即将被放入不同棋盘的棋子。
他目光方转向老妻,缓缓开口:“昨日宫宴,太后娘娘……似有不豫之色?”
话音落下,宽敞的正厅顿时陷入一片更深的岑寂。
老夫人眉头一紧,忙敛了笑意,字斟句酌:“回老爷话,确有其事。芜姐儿献上五谷豆塑,徵姐儿呈了五谷香囊,淑妃娘娘还特意夸赞徵姐儿那香囊心思灵巧,不忘根本。”
她顿了顿,觑着丈夫的脸色,“贵妃娘娘也帮着说了话,夸芜姐儿温婉可人。只是……太后召近前细看时,目光落在徵姐儿身上,那神色……”
“冷得很,似极为不喜。”她略过宋清兰掌掴宫女的丢脸事,只拣要紧的说:“当时殿内气氛都僵了,若非淑妃娘娘圆场,只怕更不好看。”
老太爷静静听着,枯瘦手指搭在紫檀木扶手上,无意识地蜷着指尖,再无言语。地龙烧得暖融,却驱不散堂内骤然凝结的寒意。
闻言,宋申中脸上的喜气渐渐凉了,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喉头滚动,似有话要说。
宋清芜低垂的睫羽下,温婉的假面终于绷不住,一丝焦灼爬上眉头。宋清徵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掌心濡湿冰凉。太后的不喜,果然成了悬顶之剑。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人压垮。宋申中终是按捺不住,声音带着一丝虚飘:“父亲,母亲,还有一事,儿子思来想去,不得不提。”
他目光扫过宋清徵,语气忧心恳切:“府中近日流言蜚语,竟说徵姐儿命格有碍,克亲……说什么长嫂嫁妆是她沾手后的不祥之兆!此等恶言荒诞!只是……”
“芜儿此番亦得蒙圣恩,儿子唯恐流言传扬,污了门楣事小,若连累芜儿前程,惹贵人生厌……万死莫赎!”他看向宋清徵,仿佛痛心疾首,“非二叔苛责你,你行事当顾全大局,莫要因一己之故,连累了姐妹才是!”
“住口!”老夫人厉声喝止。她暗骂次子歹毒,竟想借流言将自己女儿摘出去,把脏水全泼在徵姐儿头上!在她心中,这婢生的宋清芜自幼心机深沉,总不如在她跟前长大的宋清徵好拿捏。可若太后当真不喜徵姐儿,即便入了宫,只怕非但无用,反会招祸,岂非白白浪费?
厅中再陷死寂。宋清徵冷眼旁观,心中明了自身不过一枚筹码。她压下心绪,上前一步,对着上首祖父母与侧座二叔,规规矩矩行最标准的敛衽礼,头颅低垂,姿态恭顺至极。
“祖父、祖母、二叔,”她声音清越平静,“清徵有罪。”
此言一出,老夫人与宋申中皆是一怔。
“清徵辜负祖母教导。不该因一时冲动,擅自应下五妹妹所请,插手库房查验。更不该……执意追查母亲嫁妆下落,引出空箱之事,闹得阖府不宁,徒惹祖母烦忧。”
“是清徵思虑不周,行事莽撞,才给小人可乘之机,编出‘克亲’恶言。非但误了自身清誉,更……牵累大姐姐清名前程。清徵,万死难辞其咎。”
她句句认错,字字自责。亦是点明,若非他们纵容柳氏贪墨,只想息事宁人,只把她当工具,何至于此?
宋申中脸涨得通红,羞愤交织,欲驳斥却寻不出错处,一口气堵在胸口。老夫人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快如藤蔓滋生: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绵里藏针了?
一片难堪静默里,唯老太爷神色不变。他捋捋花白胡须,目光深邃难辨,在她那番请罪之后,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审度。
“流言如疥癣,挠之无益,置之恐溃。”他缓缓开口,拨开暗流,“堵不如疏。当务之急,是寻由头化解此事。”
他话锋一转,看向儿子,语气平淡:“城西郊外,玉泉山那处庄子,管事是李茂才?他报账定在何时?”
宋申中心头一跳,茫然片刻才定神:“回父亲,是李茂才。今年收成好,账目繁杂,儿子命他后日巳时初刻来报账。”答完,他小心观察父亲神色。
老太爷颔首,目光移向堂中垂首侍立的宋清徵,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徵丫头,”他声音低沉,“这两日收拾行装。后日,随李管事去庄上住罢。”他顿了顿,言简意赅,“静心思过,自省己身。待正月十四,再回府罢。”
轻飘飘的一句话,犹如惊雷落地!
老夫人惊愕失声。宋申中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看向上首。
宋清芜猛地抬头,又惊疑地瞥向身侧,她不明白祖父是何用意!在这即将入宫的关键时刻,让宋清徵去庄子上“自省”,这岂不是变相放逐?少了“同伴”,她到底成了“孤棋”!
宋清徵只觉一股冰寒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瞬间僵住。去庄上?正月十四才回?离入宫之期仅两日!祖父……这是何意?是信了“克亲”流言,要将她远远打发了?还是因太后那不喜的一瞥,认定她已无价值,索性弃如敝履?抑或是……柳氏暗中使了手段?
那她今后该如何自处?又该怎样做,才能脱离这生来就有的桎梏?
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翻搅,一时竟忘了反应。
老夫人最先回神,急道:“老爷!这……徵姐儿她……”看着代表宋氏长房一脉、自幼便养在她膝下的孙女,心中那点不快早被惊骇取代。她虽忌惮太后,却从未想过这般丢弃棋子!
老太爷眼皮微抬,目光淡淡一扫,威势逼人。老夫人后面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此事已定。”老太爷出声斩断所有质疑。他不再看人,缓缓起身,“都散了吧。”
宋申中扶椅站稳,看看父亲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僵立的侄女,嘴唇翕动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脚步虚浮地离去。
宋清芜咬了咬唇,走到宋清徵身边,欲言又止,最终轻唤她一声也悄然退去。
老夫人看着堂下孤零零立着的单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张了张嘴,终只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罢了,”她挥手,语气疲惫,“既是老太爷吩咐,你……回去收拾吧。去了庄上安分些,莫惹事。正月十四赶早些回来。”她未再多问求情,扶了锦穗的手匆匆离开。
厅门沉沉合拢,隔绝了暖意。偌大正厅,只剩宋清徵一人。
死寂无声。
骤凉的空气包裹着她,烛火跳跃,拉得地上影子细长而孤清。祖父不容抗拒的话语,二叔落井下石的嘴脸,祖母无奈的叹息,宋清芜离去时惊惶的一瞥……终化作一片冰冷的茫然。
去庄上?自省?
她缓缓抬头,望着空荡的上首。祖父深潭般的目光似仍停留。荒谬感攫住了她。为追查母亲遗物,为自保,她步步谨小,几番筹谋,换来的竟是紧要关头被家族放逐?
指尖陷入掌心,锐痛令思绪稍聚。不对!祖父绝非昏聩之人。若真信“克亲”之说便放弃她,那方才厅上不会那般平静,更不会在她那番暗含机锋的请罪后,反而突兀地提起玉泉山下的庄子!
若没记错,那处庄子曾记在父亲名下,庄上良田、山林、汤泉齐备。祖父为何偏偏问起它?又为何特意点明让她随那李管事同去?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骤然劈开她心头的阴霾!
是了!流言如刀,杀人不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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