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马蹄声,清脆,而又单调。

夕阳,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刘罡脸上的震惊,还未完全褪去,他紧紧地跟在父亲身后,脑子里,像一锅煮沸的粥。

龙凤戒。

孙神医。

霜华。

萧羽。

陛下。

这些人和事,像一根根线,被他父亲,三言两语,就串了起来。

串成了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真相。

“爹。”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催马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你……你有几成把握?”

丘行恭没有回头,他看着前方那轮,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的,落日。

“十成。”

他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刘罡的心,猛地一跳。

“十成?”

“没错,十成。”

丘行恭勒住马缰,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儿子。

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再无半分玩笑。

“你以为,老子是凭空猜测?”

“你用你那榆木脑袋,好好想一想。”

“上将,今年多大?”

刘罡愣了一下,脱口而出。

“不到二十。”

“对,不到二十。”丘行恭点了点头,“准确地说,是十九年。”

“十九年前,发生了什么?”

刘罡的眉头,紧紧锁起。

十九年前,大业十三年。

天下大乱,烽烟四起。

当时的陛下,还只是唐国公,奉隋炀帝之命,留守太原。

“十九年前,陛下,正在太原,准备起兵。”刘罡说道。

“不,再往前推一年。”丘行恭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一丝,只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才有的,复杂。

“二十年前,大业十二年,陛下,在哪里?”

刘罡的瞳孔,骤然收缩。

“洛阳!”

他想起来了。

二十年前,隋炀帝南下江都,命越王杨侗,留守东都洛阳。

而当时的陛下,李渊,便是洛阳宫的副留守。

名为辅佐,实为,人质。

“你想起来了?”丘行恭冷笑一声。

“那时候,陛下在洛阳,过的是什么日子?”

“杨广猜忌,朝臣排挤,身边,连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他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虎,每天,只能靠装疯卖傻,饮酒作乐,来麻痹那些,盯着他的眼睛。”

丘行—恭的声音,变得低沉。

“可就算是猛虎,也有,孤单的时候。”

“也需要,有人,来舔舐他的伤口。”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

“就在那个时候,一个女人,出现了。”

“她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也不是什么王公贵女。”

“她只是一个,寒门医官的女儿。”

刘罡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父亲,要开始说那段,足以震动整个大唐的,陈年秘辛了。

“那个女孩,很善良,也很勇敢。”

“她不嫌弃陛下的落魄,也不畏惧那些,能**的目光。”

“她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陪他喝酒,听他,说那些,不能对任何人说的,醉话。”

“陪他,度过了那段,最黑暗,最难熬的岁月。”

丘行恭叹了口气。

“后来,陛下起兵,席卷关中,定鼎天下。”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登基,不是封赏。”

“而是,派人,去洛阳,接那个女人。”

“他要立她为后。”

“要让她,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与他,共享这**江山。”

刘罡的心,揪了起来。

他知道,故事,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当了皇后,那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他失败了。”丘行—恭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

“他忘了,他已经不是唐国公,而是,大唐的开国皇帝。”

“他的婚姻,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

“那是,整个天下的事。”

“太上皇后的娘家,那些关陇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寒门女子,坐上后位?”

“他们用尽了所有办法,去阻挠。”

“他们说,她出身卑微,不足以母仪天下。”

“他们说,她若是为后,会动摇国本。”

“陛下,为了她,和满朝文武,和整个关陇集团,都快要,撕破脸了。”

丘行恭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女人,自己,走了。”

“她留下了一封信,然后,就消失了。”

“信上说,她不愿,成为陛下的负累。”

“她说,能陪他走过那段路,已经,心满意足。”

“她说,愿陛下,此后,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从那以后,陛下,再也没有,提起过她。”

“也再也没有,立过皇后。”

甘露殿的清冷,与那空悬了多年的后位,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刘罡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所以……”

“所以,那个孙神医,就是那个女人的,父亲。”丘行恭接过了他的话。

“陛下,不敢明着去找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补偿。”

“他给了孙思邈,神医的称号,给了他,无上的荣宠。”

“他希望,有朝一日,能通过他,找到那个女人。”

“可他没想到,那个女人,已经**。”

“更没想到,她还,为他,留下了一个儿子。”

丘行恭的目光,重新落回刘罡的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

“现在,你明白了吗?”

“为什么孙神医,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却不敢,与上将相认,更不敢,回长安,去告诉陛下?”

刘罡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因为……因为他怕。”刘罡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怕陛下,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一个,是你找了二十年,心心念念的挚爱。”

“一个,是你失散了二十年,愧疚了二十年的亲生儿子。”

“好不容易,找到了儿子的线索,却同时,得到了挚爱的死讯。”

“这种大喜大悲的冲击,足以,让任何一个铁打的汉子,都崩溃掉。”

丘行恭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

“还不算太笨。”

“你想想,现在的陛下,是什么状态?”

“他刚刚,下定决心,要荡平刘武周,剑指王世充,一统天下。”

“整个大唐的战争机器,都因为他的一句话,而高速运转。”

“这个时候,他要是,垮了。”

“那大唐,也就,完了。”

“孙神医,他不敢赌。”

“他不敢拿整个大唐的国运,去赌陛下的,心性。”

“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他只能,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痛苦,默默地,守在王家村。”

“守着他的儿媳,守着他的,曾外孙。”

丘行恭说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吐尽了他胸中所有的,震撼与感慨。

刘罡,也沉默了。

他看着前方那片,被晚霞染成金色的,广袤的土地。

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许久。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爹。”

“我们……我们这算是,走了什么运?”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当初,在长安城外,他只是,单纯地,敬佩那个年轻人的勇武。

后来,在高寨城,他只是,单纯地,欣赏那个年轻人的谋略。

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们丘刘两家,在无意之中,竟然,扶持了一位,真正的,龙。

一位,比太子李建成,比秦王李世民,都更加名正言顺的,嫡长公子。

“哈哈哈……”

丘行恭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洪亮,而又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

“运?”

“这不是运!”

“这是,天意!”

“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丘家!”

他猛地一拍马背,那匹神骏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想当初,老子决定,把宝,压在上将身上的时候,多少人,在背后,笑话我?”

“他们说我老糊涂了,说我,拿整个家族的前程,去赌一个,黄口小儿的未来。”

“现在呢?”

他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官道,仿佛,在对着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咆哮。

“老子赌对了!”

“老子,赌赢了!”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双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罡儿。”

“你记住了。”

“从今天起,上将,就是我们丘刘两家,唯一的主公。”

“他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谁敢,与他为敌,就是,与我们整个丘家,为敌!”

“我明白!”

刘罡重重地点头,那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家族的命运,已经,和那个远在西秦的年轻人,彻底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哈哈哈,痛快!”

丘行恭又大笑起来。

“一想到,李道宗那个蠢货,现在的表情,老子就想,浮三大白!”

刘罡的脸上,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是啊。”

“他处心积虑,想置上将于死地。”

“却不知道,自己对付的,是陛下的亲儿子。”

“他以为,自己是在帮太子,铲除一个,未来的心腹大患。”

“却不知道,上将的身份,比太子,还要正统。”

“等将来,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真想看看,他那张脸,会是什么颜色。”

“他会后悔的。”丘行恭冷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他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了。”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那笑声,在空旷的官道上,传出很远,很远。

……

王家村,后山。

一座孤零零的,小小的坟茔,静静地,坐落在山坡上。

没有墓碑。

只有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有些发白的木牌。

上面,用墨,写着几个字。

“爱妻萧霜华之墓。”

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可那每一个笔画里,透出的,深情与思念,却仿佛,穿透了时光。

孙思邈,就跪在,那块木牌前。

他那苍老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他伸出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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