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雨,天就不那么暖和,连空气都凉丝丝的。

江衔月琢磨着得吃些热辣烫口的才舒坦,干脆就用腊肉、菌子和笋子做了一个小火锅,再配上这个季节特有的荠菜和水灵灵的青蒜苗,一家人围坐在灶房里的火塘边吃饭,倒也其乐融融。

江衔月出嫁以后,江留青和江旭都是凑合着过的,要不就去三奶奶或大伯母家混一顿,要么就是自家随便做点吃,只是两个人的手艺都很一言难尽。

难得吃一顿热乎合口的,两人心满意足。江衔月要走的时候,都十分不舍地看着她。

江衔月也很是为难,她不想劝父亲再娶,又不能劝哥哥娶妻,两个人只能这样凑合着过,“要不雇个人,专门给你们做饭?”

江旭还没说话,江留青先拒绝了,“不用,不用。你哥过几天就出门,我一个人倒好凑合,等将来你哥娶了媳妇儿就好了。”

江衔月无奈,给了江旭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香蕈在灶房炕着,等水分炕干了就单独收起来。别的菌子也在房檐底下晾着,要是一时吃不完,就等太阳大了晒成干菌子,别摞一起放,要不容易发霉。做的时候多加点蒜进去,蒜要是变了颜色千万别吃,当然也注意下火候,别让蒜子被油炸焦了……

“笋子都焯过水,就先晾着,等彻底风干再收起来……

“哥要是不忙,就将秦大哥他们接过来尝尝,或者给他们送些过去……”

她不停絮叨着,大有将家里的琐碎事宜统统交代一遍的架势。

“好了好了,你才多大岁数,倒是先学会唠叨了。”

江旭抱着个小藤箱,递过去,“这里头是他们从外头带回来的小玩意,你拿着玩儿吧。”

江留青拎了只腊猪脚往车上放,“你们家年前年后连着娶媳妇儿,肯定没做多少腊肉,这个带回去吃。”

钟五不接,走岳家,哪能连吃带拿的,“爹,这我们可不能收。你们在家不好做饭,留着怎么吃都方便。”

江旭拦住钟五,“收着吧,月儿爱吃,过年家里做了好几个呢,本来就是给她做的……”让了几次,钟五实在推拒不了,才接下。

江衔月过门不到一个月,回娘家两次了,江旭怕亲家挑理,又怕她妯娌间有怨言。

他有心说点什么,但是又不舍得,只得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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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杏花都开了,下了一夜雨,打得零零落落的,别样可怜。

走到路途中间,江衔月看见旁边的河滩上有许多石头,想起一件事。

“等不忙了,给爹娘屋里也铺上石板吧,他们年纪大了,地面平整些,走路也方便。”

钟五点头,“我跟老六商量了,等铺完他屋里的,就给正房都铺上。”

江衔月指着河边上道:“你们也别用背的了,我看那河边上石板就多,也都平整,白石桥那儿的河边上估计也有。到时候租个骡车或驴车,你们凑两天多拉几车,估计也就够了。”

钟五看她年纪小小,却真得像个小媳妇儿一样,用心操持着家里的事,只觉心里畅快,一路看着她笑。

到家,钟五将猪腿交给陆氏,又将江衔月的小藤箱拿回屋里,这才去还林婶子家的牛车。

江衔月解释:“本来昨天晌午吃罢饭就打算回来的,谁知道下雨了,一直没停,我爹他们实在不放心我们就这样上路。今儿早上,我四哥又来喊他们上山,就耽误了。”

“没事,我知道呢,昨天雨下得大,家里还担心你们被堵到路上,幸好你们没傻着往雨里冲。以后也是如此,看天气不好就别赶路,家里有我们呢。只是以后可不能再带这些东西了,哪有吃了还往回拿的!”

“我爹想着咱家年前年后都是喜事,估计没做多少腊肉,才让拿的,让咱们尝个风味。”

“亲家也太周到了,他们肯定也想你吧?以往都是你在家里操持,你一走他们肯定不习惯。”

“是呢,别的还好,就是吃饭上总得凑合,幸亏有我三奶奶和大伯母她们时常照应着,要不也难得吃一餐可口的……”

她们这边婆媳相得,就是徐氏和周氏几个,看着江衔月从娘家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也不好说什么酸话。

没办法,谁让人娘家给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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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了一餐腊猪脚炖鸡枞菌,江衔月撑得慌,倚在春凳上捂着肚子消食儿。

钟五坐在她身后,替她揉肚子。

歇了一会儿,江衔月觉得好些了,就去收拾江旭给她的小藤箱。

小藤箱里有几块用精致木盒装着的香皂,一盒漂亮的细碎的亮晶晶的小石头,一匣子米粒大的各色珠子串成的珠花、耳坠等小饰品,以及一盒羽毛,不知道是什么禽类的,没有多长,五颜六色的,很好看。

最让江衔月爱不释手的,是两面玻璃镜。一个是小的手靶镜,另一个大一些,嵌在镜匣里,可以立起来做妆镜,也可以折在妆匣里。两扇镜面都纯净剔透,能清晰地照见人影,跟以往江衔月所用的铜镜截然不同。

她想,她哥做的生意应该就跟这些东西有关。

香皂是近两年才在县城里流行起来的,只是卖得比较贵,要几百文一块,平民之家少有用得起的,即便用得起,也不舍得买。

她以前买过一块,还试着自己做过。她做出来的,香味、颜色和效果都比较好,只是比较软,不容易成型,没有外面买的硬实耐用。

若是这些货物是高价从海外买来的,又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运往内地,那她能帮上一点忙也说不定?

江衔月定下主意,归置起东西来。

钟五在铺床,江衔月收拾好东西,把手靶镜藏在身后,冲他招手,“来,给你看个美人。”

钟五颇有几分惊奇……以往谁夸她长得漂亮她都要不好意思的,只是一个人偷摸着乐,今天竟然主动承认自己是个美人了?

“是得好好看看!”他站在那儿,仔细端详起自家如花似玉的媳妇儿来。

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更何况这昏灯明月之下,还是自己心爱之人呢。

钟五顿觉色授魂与,心愉于侧,不由往前踱去。

江衔月不妨他犯痴,一肚子机灵没处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嗔道:“你看什么呢?让你看这个!”

钟五回神,看向她手里的小靶镜,里面映出一张冷峻张扬的脸来,只是眼神不似以往冷冽,恍惚中带着点点温柔。

原来他看她时,是这样的吗?原来她要他看的美人,就是他吗?

钟五失笑,揽着她坐下,“来,跟我说说,这美人怎么个美法?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要怎么形容,江衔月不答。

钟五是长得俊,但她又不是因为他长得俊才嫁给他的,要是让他知道她不只喜欢他这个人,还喜欢他这张脸,恐怕以后更要戏弄

她了。

钟五也不是非要她回答,他握着她的手,将靶镜移了个位置,映出江衔月的脸。

“现在我看出来了。大眼睛,小酒窝,脸圆圆的,眉弯弯的,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在丈夫眼里最好看。”

“你乱说什么,难道我在别人眼里,就青面獠牙,狰狞可怖吗?”

“那可不是。老话不是说了吗,‘情人眼里出西施’,别人觉得你美,只是欣赏你的面貌,可我觉得你美,不只是沉醉于你的面貌,痴迷于你的言谈行止,还喜欢你的脾气秉性,爱重你这个人。不信你看看,你在我眼里,是不是比在镜子里更美?”

钟五说着,就捧着江衔月的脸,眼神定定地让她看。

江衔月望进去,果然看见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却盈满了他整个目光。

她望得出神,钟五又问:“你刚刚还戏弄我,让我看美人,那你倒是说说,要让我看什么美人?是我眼前的美人?还是镜子里的美人?又或者是你心里的美人?”

江衔月但笑不语。她要他看的,自然是她眼前的美人啊,那不就是镜子里的美人,也是她眼里的美人和心里的美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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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胡闹一会儿,钟五又想起昨日里那桩事,“月儿,你真的不想我出去走这一趟?我也走一趟,给你弄些好东西回来,好不好?”

他知道她心里有自己,却也总会失落于自己无法给予她更多关于外物的欣喜。她如珠似宝,明达聪慧,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去陪衬。

昨天江旭提了这个事,江衔月就一直挂在心上,虽则已经跟钟五达成了共识,但她心里还是有隐忧。

有志气的人,哪个不向往远方呢?更何况钟五。这样少有的机会,他怎么会不动心。只是她作为妻子,自己的想法还是要让丈夫知晓的。

“这些外物,有没有都是一样过日子,我喜欢,是因为这是我哥的一片心意,要是你因为这个就去跋山涉水,要到千里之外去,那我还喜欢个什么?在我心里,送东西的人永远比送的东西重要。你看这帐子……”

她转过脸来,“上面的芙蓉花都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难道不绣就不能用了吗?”

昏暗灯光映着她雪白的脸,如满月的面容似乎也减了清辉,肩上只披着一件淡青色的薄衫,显露出的身形瘦削无比,令人心折,一如初见。

钟五觉得仿佛下一刻她就要消失,他拥着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切切道:“月儿,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说了。”

“我那个时候是真的很怕,可是又什么都不怕,无牵无挂的,我想着死了也不过化作一捧灰,还能去与我娘做伴。”

江衔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可是你救了我,我哥也回来了,我就想,活着真好。你要是真想去,我不拦你,只是你要好好的,到哪里都要给我来信,哪怕就是一句话,也要让我知道你在哪,是否平安。”

“月儿,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就守着你,一辈子守着你。”

钟五心中慌乱,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以往他不管做什么总是适可而止,从容不迫。可现在,他每每面对她,总是忍不住要往前进攻,好像只有逼得她无路可退,无话可说,才能证明她心里有他。

言语最能伤人,他的话已经无意间刺中了她的死穴,他不再说什么,轻轻亲吻她的脸颊,也认真反思自己过往的言行,是否真的做到了爱重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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