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吉昱明次日也赶到黎奶奶家,与她二人约定好,当天就要开始蹲守。三人先一齐买了些干粮,然后去了东边,吉昱明就驻守在此。李高扬和周胜仙认这边的路,便赶到西边去。临行前,吉昱明给了周胜仙些暗器。
到了西部荒野,李高扬和周胜仙先不着急埋伏,而由周胜仙教他使用这暗器。李高扬先前从未见过这样精妙的东西,经周胜仙介绍,得知这些都是吉昱明自己打造,从不外传。
李高扬知道这是个超脱他身份地位的好机会——凭他这样的身份,没有奇遇,哪能见识到这些——故而学得极刻苦,得了周胜仙的夸奖。
埋伏是极枯燥的,还需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忍受蚊虫叮咬。好在天已渐渐入了夏,虽晚上还有些寒苦,但两人身体都极强壮,还能忍受。
只是周胜仙时常打瞌睡,看得李高扬忍不住说:“周老大,你睡会吧,我看着就行。”两人躲在草丛后面,周胜仙几乎要趴在地上睡着了。周胜仙听了这话,脑子甩了甩,然后扇了自己两巴掌,说:“不碍事。还得我亲自盯着。你要是困就睡吧。”
一直等了一天一夜,期间李高扬都忍不住睡了几个时辰,却始终没等到杜家的人,只等来了吉昱明的大嗓门。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吉昱明和周胜仙正大声说着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吵醒的。
周胜仙见他醒了,便说:“你怎么睡这么久?好,你既然醒了,咱们就走吧。”
三人离去。吉昱明一路上嘴巴不停,吹嘘自己是怎么在一瞬间里,同时发了八枚暗器,把那八个家丁同时放倒,然后又怎么赶快把车推走,找到了脱手的机会。
他将钱寄存在了不平镇一处可靠的地方,三人各背了个小包袱,里面满满当当装了银子以应急需。
此时已是下午,夕阳西下,晚霞轻抚平野,三人奔袭在无际的荒野中,等到夜深人静时,刚好赶回虹桥县。吉昱明请示下一步该做什么,周胜仙说:“等。”
吉昱明也不再追问,乐呵呵地回去睡觉了。李高扬知道他心里藏着坏呢。
第二天,虹桥县小声流传着杜大户家的银子被贼给抢了,他们家正忙着找银子。但找了两天,实在抓不住贼,只好贱价变卖了地产,终于凑出一些银子来。
李高扬闲来无事,想起自己还有匣子留在章道浅那,因不能信任他,故打算将匣子取出。这天上午,他自己随便溜达回了章道浅的书院,心里想着还能顺便见见新茈。
他已不算是章道浅的学生,但心里还念旧情,于是不从正门进,偏偏从后院翻了进去。甫一跃进,便听见前院的朗朗读书声,他心生好奇,前走了几步,站在一隐秘处,听章道浅上课。刚一立定,学生的读书声便停了。章道浅走到学生中央,问:“这两天,闹得满县风风雨雨的杜家抢劫案,大家都听说了吧?”众学生纷纷应和。
章道浅继续说:“咱们今天照例来论一论,只以杜家一事为引子,你们出去了不要说我是乱谈别人的家事。是吧,苍梧。”旁的学生都笑了,杜苍梧红着脸低头。章道浅做了个手势,示意叫学生们都停下来。学生们很听他的话,一个个仰起头听论题。
章道浅问:“题目:若贵人家为富不仁,民间侠客劫富济贫,是对是错?”
底下窃窃私语讨论了会,一个身量细长、大鼻薄唇的学生率先起立道:“学生以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因个别私例而破坏规矩,天下法理还能存乎?侠客之举,虽全了一时的太平,毁的却是千秋万代的正义。”话罢,便坐下了。
章道浅笑而不语。
张仲山拍拍隔壁杜苍梧的手,站起来说:“古往今来,不患寡而患不均,是故多有歌颂侠客劫富济贫之举。今杜家一事,不知多少小民私下拍手叫好,因从来都是穷人多,富人少,劫了富人,穷人自然开心。但劫富济贫有三处不妙。一是先前有庆兄之言,破坏千秋万代之法理,兴起一时意气之暴力。二是自古劫富济贫者鱼龙混杂,那为富的有不仁不义者,穷者难道不分善恶?不知多少人借此浑水摸鱼,新成了一方恶霸。三是那为富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么是从祖宗上传来,要么是今辈勤恳奋斗得来。须知百姓不过是想过好日子,为子孙谋福利。若是劫富济贫横行,富人赚来的钱打了水漂,今后有谁再敢藏银子?谁又勤恳耕地?社会风气,溃不成军。若是让我献策,定要把那些自认为是侠客都抓起来,以儆效尤。”
章道浅仍是笑而不语。
乔二站起来,道:“劫富济贫纵有诸多不妙,我却想先论一论其原因。自古以来,都是逢乱世才群雄四起。因为富的越来越富,穷的越来越穷,又是官府动乱,百姓活不下去,才草草起义。若能正经过日子,哪个人整日刀口舔血?是故,劫富济贫乃无奈之举,是被逼的,是不得不为之的。章先生说的是劫富济贫,而非只劫富。倘若我抢了富豪的东西自己成了新贵,这不是劫富济贫。我将东西分给大家,这叫劫富济贫。乱世中,只能如此为,是君子之道。”
章道浅勉强点头。
李高扬看光美坐在乔二身边,却从不站起来,别人说什么,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跟别人想到一块去,连连点头,但换了下一个人,也是如此。一通学生都说过了,章道浅始终未开口,最后只问:“还有没有没说过的?”光美不想举手,章道浅却记得李高扬叫他关照他,于是特意问:“光美,你刚刚说的什么?”
光美红着脸站起来,说:“我……我觉得,看劫的是谁。我要是有钱,劫了我,我就生气了。我要是没钱,我去劫别人,那还不赖。”
哄堂大笑。
章道浅笑够了,停下来,让他坐下,自己总结说:“刚刚,大家说得都在理,光美说得也在理。乔二说得很狡猾,她没说对不对,只说一定会有。历代王朝更迭,循环往复,都是因旧王朝末期的人劫富济贫,新王朝的人又劫贫济富。那我又要问了,有没有可能没有富人?”
乔二率先站起来说:“章先生,我刚刚所言,意在说明,在人几乎要饿死时,再讨论劫富济贫的对错时已无意义。古时那些愚忠的臣子,明知自己的君主已腐朽不堪,却还是恪守道德,那才是真正的错呢。”
章道浅道:“好,我知道了。”
张仲山又站起来说:“学生以为不可能没富人。若没了富人,百姓还有何必须奋斗的意义?社会岂不乱套了。这违背了天道伦理。”
众人又进行了一番议论,都口干舌燥,章道浅却先不评论,只说让学生们去喝几口水。他自己走了几步,正巧走向李高扬所躲着的地方。
李高扬猜到章道浅发现了他的存在,故而自觉走出来。两人虽半月有余未见,还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却表现得毫无芥蒂似的。章道浅还将李高扬当成他的学生,温文尔雅,邀请他去书房坐坐。
期间,光美、乔二和仲山看见了他,好奇地打探,却没有出声。李高扬对他们报以微笑回应。进了屋,章道浅为自己和李高扬都倒上了茶,两人面对面而坐,章道浅先开口:“我刚刚的问题,你怎么看?”
听学生们论道,李高扬也随之思索,这会看着章道浅真挚的眼,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出口。章道浅却又哈哈大笑,说:“不要紧张,随便聊聊嘛。”
李高扬开口道:“我一直在想,为富的如何能为富。这只因地是他们的,所以钱也大都成了他们的。法理就是这样定的。”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章道浅却听懂了,连连点头,道:“开始思考知其然了。”
李高扬继续说:“就像刚刚仲山说的,为了叫人想挣钱,就要有富人,还要保护富人,毕竟不能叫大家天天互相劫掠。而真到了要劫富济贫的时候,其实就是,旧的制度快坏了,不得不用武力去进一步破坏它。这时,保护富人的法理已基本消除,那劫富济贫,也就无所谓对错了,因已没东西能约束他。见笑了,我这话,倒像是对乔二的复述。”
章道浅继续问:“那该怎么办?”
李高扬道:“先生莫非在试探我?”章道浅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想的。”李高扬低头,道:“我已信了周姑娘的话。”章道浅依旧微笑,道:“我现在不认识什么周姑娘,你只说你的便好。”
李高扬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依我看,无论如何,都不能有至善的制度。要非说的话,如周……也是一种妙招。放之四海能否皆准,我不知道,但虹桥县又临荒野,又临山脉,比较隔绝,她若非要废了当今的制度,自立一个人人皆平等的小县,未必不可能。”
章道浅几次想开口说话,但最终一句话没说。李高扬也沉默着。孰料此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章道浅喊了声进。李高扬听脚步声,早已猜出是新茈,但见她推门进来,仍是心神一荡。他与她多日未见,她却一丝模样也没改。
望见了李高扬,新茈笑着跟他打招呼,说:“你来了呀。”
李高扬不禁回想起还在章家的时候,每天早晨他过来做饭,新茈见了他,总会说一声“你来了呀”,一切都好似没有变过。他扯出一个笑,说:“来找章先生取东西。”章道浅何等聪明的人,自然猜到他是要取匣子的,于是站起来,打开一扇小柜门,从里面拿出匣子,交给李高扬。李高扬低声说了声谢谢。
章道浅却又翻找出了一本书,交由李高扬,道:“先前教你已教到‘云鹤’,接下来,你该学‘风’了。这‘风’最是难学,你需好好领悟。不过,你天资聪颖,想必没几年便能悟透。学成之后,便将我教你的都忘了罢。”李高扬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将那书放进了匣子。
他心里想着,明明与章道浅相识没多久,却像过了好几年似的。他莫名不想离去,便跟章道浅说:“外面学生该等着了,章先生快出去吧,容我在这里再待会。”章道浅看了眼他和新茈,点点头,推门走了。
只余下了这两人,李高扬有些坐立难安,但看新茈却还是安稳坐在椅子上,两条腿随意晃着。他想了想,只能问:“新茈花,章先生的课讲得怎么样,学生听不听话,你给我讲讲吧。”新茈抿嘴望向窗外,又看了看李高扬,说:“讲得还行吧,我也不听。学生嘛,听他提过,你那个朋友光美,学得慢,又不好好听话,但胜在性情耿介。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乔二姑娘,他说她悟性最高。”李高扬追问:“上回来,听说旁的男学生喜欢看乔二姑娘,如今怎样了?”
其实他早看见现在已无人过于注意乔二姑娘了。
新茈道:“就那么的呗。有几个碎嘴子,跟乔二她爹娘说,但她爹娘也懒得管。人家爹妈都不管,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新茈说完后,又想到了一件可以夸耀的事,于是兴致勃勃地跟李高扬说:“乔二刚来的时候,不太会写字,章元让我教她。我教得可好了,每天下了学,我还要留乔二写一会字。”李高扬忙不迭夸她:“是吗?可惜,那时候没缠着你,叫你教我写,毕竟你写得那么好。”
新茈笑笑。
李高扬不由得气馁。除了看画的那一次,每每他找新茈说话,都觉得尴尬异常。新茈时时会说些风趣的话,但他李高扬虽自诩会说话,对于新茈的俏皮话却不知怎么接,只能搞得最后两人无言。他绞尽脑汁地想接下来该说什么,不得已问:“宁云鹤如今在做什么?”
新茈本心平气和,闻言,却气冲冲道:“那田猪不知怎么开了天眼,老是能找到他,每次免不了一场恶战,连面子也不装了。”李高扬道:“还好宁少侠武艺高强。……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新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蒙了,自言自语了几遍“怎么认识的”,她好不容易才回忆起来:“好像,好像是刚入长弓门就认识他了。认识就认识了呗。”李高扬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勉强回了两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几句,李高扬感觉越来越丢脸,故而借口还有事,便起身告辞了。新茈本坐在座位上不想动,不知怎的意识到了什么,还是也起来到门口送他。
李高扬跟她简单道了别,便从正门出去了,看见一驾马车停在门口,猜测这是来接杜苍梧中午下学的。
这本是普通一遇,但你道怎的?原来这马车夫乃那人护送白银之人,他们办事不力,回去以后被主家好一顿打骂。这会他看李高扬从正门走出,莫名觉得此人身形酷似他那日隐约看见的低矮身影。何况,他认得李高扬,知道他是本地的混混王,心想何不将这白银失窃推到他身上?
说来也可笑,李高扬孤身一人,素无家财,纵使将罪名推在他身上,这下人,这杜家,又能得几分钱?不过白白冤死一条人命罢了。但这下人此时正心烦气闷,巴不得拉别人下水,接了小少爷回家后,便连同其余家丁,报了主家夫人,一直告向官府。
也真是天道轮回!这李高扬回家后安稳歇了一晚,次日在街上闲逛时,便被官府的人套上枷锁,逮去了大牢。
此事一出,满县沸腾,众人皆知这官府又是随便捉人,李高扬的一窝好友也摇旗呐喊,可惜不见回声。
虹桥县的府狱不知积压了多少冤屈,狭小沉闷,无一丝阳光。
一间小小的牢房黑压压挤了几十个人,李高扬进去不过走了两步,就蓦然踩到一只软手。他勉强蹲下一看,那躺在地下的人面黄肌瘦,满身恶臭,早没了气息,只是狱卒懒得将他抬走。粪便、呕吐、热汗等臭味混合起来,刺激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待了好一会终于才适应了。但没过多久,身子便痒了起来,他猜测是虱子或其他臭虫,不敢挠,一味忍着。
对面的牢房的角落,坐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时不时有几个男囚来将她奸了。她披头散发,看不清神情,但极颓唐,没过多久,她就没有气进,没有气出了。几个男囚发现她死了,也不管,又奸了几次。李高扬只扫了两眼,几乎要呕吐出来,勉强忍住了。
他默默待在一处,这里的人忙着呻吟,也无人理他,期间几个犯人被带出去审了,回来后身子遍体鳞伤,躺在地上乱叫,血蹭得到处都是。李高扬倒希望他们提他审问,他可借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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