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宛照着宋应星的提议,夜间潜入明府去见容若的时候,一如预想:公子不在。

唯见公子的贴身侍女袖云坐在灯下,伴随着数枚好看的枫叶,在整理公子的《渌水亭杂识》初稿。

沈宛悄悄摘了一朵白玉兰之后离开。

月光下,她坐在一处溪流边,拿出容若给她的数粒菩提子来,跟白玉兰放到一起。

容若曾说:

“玉兰花冰清皎洁,就跟是无穷奥妙的菩提智慧一样,懂者自懂,痴者自痴。最好是坐在水边看,我这一生离不开水,所以渌水亭畔引设渌水池。”

“大抵是因为我爱花,故而我相信‘有水湛然,芳菲不败’的道理:花开需清露,花折逐流水;哪怕是花落,也是经由风吹雨打去,沾衣自喜,沾地自惜。”

想象着公子当时的模样,沈宛觉得:

可用“出神入化”和“遗世独立”四个字来形容。

公子日常拈花在手,心底留香,便是自得了一份雅致与安然。

公子不媚世不落俗,冰清玉润,生如素花,绽放在每一个真正珍惜他的人心中。

若说男子的人生三大喜事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和他乡遇故知。

那么作为女子,沈宛觉得女子这一生的三大喜事是:红妆被惜时、与君共遥夜、白头共偕老。

就这么想着,就这么代入着,沈宛不禁微笑起来。

——掌心之中,玉兰花香忆初见,菩提子连寄相思。

——倒影之上,月圆谁追清晖眠?故人心在不曾变。

*

秋去冬来,皇宫内外一片瑟瑟。

玄烨像一座雕塑似的坐在书房里,等待前线战报。

他的身后,站着纳兰和曹寅,此二人也是默默不语,严阵以待。

一见有一等侍卫领着传送战报的“传卒”进来,玄烨就急不可耐地问:“情况如何?全部如实回禀,一个字不许隐瞒、谎报!”

“启禀皇上,吴三桂之子吴应熊逃走,我军晚到一步没有将其捉拿,事后虽多方追缉,但仍旧无法寻觅其踪影。我军实在是不知那吴应熊是被老贼吴三桂所窝藏,还是他自己早就谋划好了线路出逃啊!”

玄烨的额头上青筋毕露,在他看来,捉拿吴应熊本应是件小事,岂料却连这样的小事都不尽顺意,简直是有扫清军军威。

气归气,恨归恨,玄烨还是压着怒火道:“朕就怕吴应熊逃到台岛去搬郑氏势力为援军,一旦吴郑两军相汇、集中火力对抗朝廷,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回皇上,奴才正要奏明:施琅大人的福建水师,已经在沿海排兵布阵,一面与靖南王耿精忠的兵力对峙,另一面严格把守海禁,不许一个人、一只鸟渡海往台。”

玄烨回头问纳兰:“你说,仅凭施琅一方面的兵力,抵挡得住藩王势力吗?”

纳兰思忖道:“必要时,皇上应下‘江浙水师调船应援’的命令。”

玄烨追问:“朕何时下令为佳?”

纳兰谨慎道:“臣听闻,平南王尚可喜曾参军明王朝的水师,懂得指挥战舰作战的要领。所以一旦尚可喜的岭南水师北上的苗头露出,皇上就应该派出江浙水师前往福建助施琅大人一臂之力。”

“好,朕会叫人多加留意。”

“不皇上,光是留意还不够。需要派人去向江浙水师传达‘国难当头,朕与诸将士生死与共’之圣意。”

“那不是变成对江浙水师施压了吗?要是江浙水师因此被逼反——”玄烨对纳兰一怒目,“你就是平藩路上的第一个该死的罪人!”

“皇上想哪去了?”纳兰没有被玄烨的反应吓到,反是谦谦道,“正军纪需要天子的泱泱天威,立军命需要天子的刚直态度,行军令需要天子的明确意图。皇上要是不对江浙水师表明‘不容置否’的决心和魄力,如何能叫每一个大将、每一位兵卒舍生忘死地效忠于我大清?”

“纳兰,传递朕的圣意的文书,就全部交由你来书写。等到朕阅过和盖玺,就叫人送往江浙。”

“是,臣遵命。”

*

玄烨忽然看见传卒的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何事至此?接下来的军情还能坏到哪里去?”

“回皇上,”传卒颤声道,“吴三桂用兵以勇,我大清……云南片区连着黔贵片区尽失,呈现出‘大周皇帝南统半天下’之势!”

玄烨“哼”了一声,再问:“还有呢?继续报。”

“靖南王耿精忠,拥兵自重,口不择言,不满皇上之语多出,甚至……还私备数十座红衣大炮直面朝廷,反逆之心昭然若揭。”

玄烨站了起来,仰天悔恨道:“朕有罪,朕失策。”

——如此境地,清军作战不力,一败再败,一退再退,大半江山将失,叫朕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面对太皇太后?

——高估自己,满腔热血变成一肚悲恨,苦的是卷入其中的黎明百姓,累的是不辞劳苦的股肱之臣,牺牲的是数不清的魂胆赤士,朕这个皇帝,当的实在是不成器!

玄烨一叹:“纳兰,曹寅,对天下对祖宗对自己,朕有愧啊!”

两位侧臣相顾无言,南方片区的国土沦陷至此,敌方似卷风一般横扫至此,也是他俩所没能想到的。

*

玄烨定了定神,问:“朱国治殉国了,那原吴三桂的手下王辅臣呢?是否愿意归顺我大清,向吴三桂倒戈?”

传卒没敢直视康熙皇帝,只垂首道:“回皇上,王辅臣摇摆不定,他对皇上您的旨意视若无睹,只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玄烨失去重心一般跌坐在宝座上。

真是事事不顺,难道这就是上天要给自己这个年轻天子的历练?虽说不是一败涂地,但也锐挫大志,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

“你下去吧!”玄烨朝传卒扬了扬手。

“小兵请皇上示下,当如何带话回到营中?”

“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玄烨陷入沮丧,“姑且就交给上天来安排吧!”

“皇上!”传卒重重地叫了一声,“奴才斗胆:军国大事您不可由着情绪来,小兵深知,驻扎营帐和奋战前线的众人,都在盼着皇上您拿主意啊!”

玄烨有心无力地推脱道:“纳兰你说——”

“臣以为,当下应该以笼络吴三桂的部下为突破口,才能瓦解吴三桂的‘大周旗帜’。吴三桂一方面高喊‘反清复明’的口号,另一方面又堂堂以‘大周皇帝’自称,岂非自相矛盾?他手下干将,多半是前明王朝之人,拥护旧国而不认新周王朝,宁可立身份存疑的‘朱三太子’为新帝,也不肯认吴三桂为大周天子,这就是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只需对王辅臣等人:晓之以理、行之以赏,而不是谈什么家国情怀和为人骨气,臣相信他们一定愿意向着大清,为皇上所用。”

“你说的轻松。”玄烨不信,“上梁不正下梁歪,吴三桂自身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投清叛明,反清复明,他手下的大将也是如此,性情摇摆,归主之心难定。谁人眼睛里看到的不是一个‘利’字?”

“王辅臣等人要‘利’,咱们就给。”纳兰透彻道,“许之给之后续处之,最后还是皇上说了算,为何不在关键时刻赌一把?”

“赌?”玄烨眉头紧锁,“眼前谁能去前线当说客?谁敢去?”

曹寅站了出来,毅然决然道:“臣敢!”

玄烨和纳兰不约而惊:“你——?!”

“是。”曹寅单膝跪地,只待康熙皇帝点头。

“臣自身愿意领这份差事。臣的性格天生乐观,嘴皮子不输人,鬼点子不逊人,是到了为皇上出力、为大清做贡献之际了。”

“你跟纳兰,文武双全,都是太皇太后亲自挑给朕的陪臣!”玄烨就事论事,“你主动请缨勇气可嘉,只怕是太皇太后不会答应。”

“臣愿意在皇上请示太皇太后之前出发。”

“你一个人南下?”

曹寅坚定道:“臣没有未婚妻,家人们都住在江南,情事和家事都没有后顾之忧,所以一身朗然,自愿当个风尘仆仆的说客。”

“好!”玄烨被曹寅的胆识和勇气一震,“朕准了!纳兰,你即刻按照朕的意思拟两份圣旨,朕要让曹寅带着一道命令、一道保命符南下执行要务……”

纳兰就在玄烨身边,提笔蘸墨。

“臣准备好了,皇上请示说旨意——”

*

当日深夜,曹寅就大义凛然地孤身南下而去。

三日后的清晨,康熙皇帝在太和殿早朝,众文武各怀心思,所想存异。

那些大人们,丝毫不见坚毅与镇泰,反倒是个个将“忧心忡忡”与“惴惴不安”之态挂在脸上,就跟大清江山要断送在这位年轻天子手里一样。

明珠和索额图左右而站。

陈廷敬,李光地,高士奇等人,见风使舵,伺“天子之意”和“所依附的派阀主张”而动。

群臣礼毕,玄烨感慨道:“众臣工,你们的态度真叫真朕心寒啊!”

“朕提出作战主张的时候,你们个个不敢多言,等到局面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你们却满口大道理地来给朕上折子。朕失去的何止是云贵地区的大片国土,更是你们的忠心!”

朝堂上陷入了一片沉默。

事后进言,于事无补,道理满朝文武都懂。

只是出于不给皇上留下“逃避责任”和“置身事外”的印象,大家才纷纷上奏,满纸空谈“忠君爱国”和“国贼当诛”之说,全然不计适得其反的后果。

明珠大声道:“臣誓死效忠皇上!皇上有用得到臣的地方,尽管下令下旨,臣万死不辞。”

“你能给朕处理好内阁事务,稳定朝中人心,已算是立下功劳。战事连连,烽火难消,明珠你为了纳兰氏一族的荣辱,而赌上自己的赴死抗敌之心,没必要。”

见皇上心明如镜,明珠应道:“臣以为,当下之计,莫过于是守住长江以北,千方百计拦截吴三桂大军长驱直入。我清军虽在战斗力上呈现弱势,但所幸军心坚韧,士气不摇,一旦抓住敌军内部自相残杀之契机,可以一击而破!”

李光地道:“明珠大人此言差矣,要想敌军内部操戈,得送一个懂得‘挑拨离间’的人到敌营内去生是非,试问:贵公子话术珠玑,能担此大任吗?”

明珠冷眼道:“夺取天下,靠的是天命和实力。吴三桂并非人心所向而是人心所畏,所以怕死的将帅和兵卒们才对清军杀红了眼。如此,李大人还认为敌营之中不存在内部矛盾吗?还认为需要细作去点燃导火索吗?”

“明珠大人是铁定了心走‘攻打’之策,丝毫不给将士们喘息的机会。下官却认为,三藩当谈和,和为贵本就是最佳的化敌之计。”

“李光地,你目中无君!”明珠怒斥一声,“天无二日,皇上只有康熙皇帝一人,□□只有大清一朝,岂能容周帝吴三桂乘了和谈的东风,大灭我大清国威?”

索额图陈论道:“皇上,实在打不下去也守不住基业了的话,就跟吴三桂平分天下而治吧!”

玄烨气的从龙椅上一跃而起,指着那人怒不可遏道:“索额图,你想让朕做一个偏安一隅的丧权辱国之君,好大的胆子!”

明珠亦是对着自己的政敌破口大骂:

“索大人,你是把你阿玛索尼的临终嘱托全都忘在脑后了呀!你既没有忠心辅佐皇上,也没有在国难当头之时挺身而出,只会当缩头乌龟,潦误君心,覆灭君志,真是该死!”

索额图却昂首挺胸地道出了一番道理来:“启禀皇上,再这么下去,大清的国库耗不住了!您的百姓们也熬不下去了!”

就在明索两党意见对峙之际,有侍卫十万火急来报:

“启禀皇上,南疆有兵马驱向朝廷而来,经由刺探,他等不是来解皇上的燃眉之急,而是来逼宫的啊!”

玄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仰首一吐而出。

——皇宫的危机时刻,终于到来了。

——不见勤王者,却逢大叛军,天理何在!

“集中朝廷可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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