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州东行,再溯寒而上,便是天下水路中枢之所在,汴州。
汴州因汴河而兴。连接着长安、洛阳与江淮的漕运,这条贯通南北的黄金水道,日夜吞吐着帝国的血脉。
每年数百万石江淮粮赋经此转运,商旅往来如织,舟楫连绵。江南的稻米、蜀中的锦缎、西域的琉璃,皆在此汇聚,又随浊浪滔滔四去。
物资以外,人自然也流向这座“天下之咽喉,舟车之辐辏”的水路大都会。
汴河两岸,夜市喧嚣,茶酒飘香,俨然胜景。漕帮汉子刀口舔血,落魄剑客醉卧勾栏,官家小姐掷了绣球,偏落进匆匆赶路的考生怀中…
以及——
落跑女侠被困于地窖,发现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相,不过是他人精心设计的陷阱。
冰冷的空气中,鞭打的痕迹火辣辣地灼烧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墨微辰垂着头,散乱沾血的发丝遮住了脸,只有踮起的脚尖在湿滑的地面微微颤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李家的女人下手极狠。若不是她分神钻进记忆的桃花源,她大抵会熬不住打,呻吟哭喊。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高处漏下的一线微光,毫无征兆地一闪。
细微的脚步声,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里停下。
“你激怒他们,有什么好处?”
死寂被打破,如同石子投入水面。一个影子从绝对的墨色中浮现,就那样突兀地立在几步之外,与阴影浑然一体,没有呼吸,没有温度,仿佛他本就是黑暗的一部分,此刻只是凝聚成形。
而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瞬间攫住了整个地窖的空气。
墨微辰心尖微不可察地一颤,捕捉到一丝怪异的熟悉。
她费力地抬起头,血污和冷汗模糊了视线,令那道本就看不清的黑影,完全成为一团混沌。
“哪有好处,不过意气用事罢了。”
她这么说着,压下了心底深处的话——那李家女不忠不义已然令人气愤,而秦明德对秦无瑕的轻视和诽谤,她根本忍不了。
说什么“身陷许州,自身难保”...
秦无瑕向来强大可靠,又怎会落到需要自保的地步?
黑暗中的哼笑打断了她的思绪,对方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似你这般会骗人的女人,也会意气用事?”
“骗人?”
墨微辰扯了扯嘴角,抬起眼道:“哪及你会骗人呢,‘三哥’?”
她说话时牵扯到嘴角的伤口,一阵刺痛中,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比起阁下在东都街头留下的‘白尾鹞子’,诱我一路追到汴州这龙潭虎穴...我的骗术,不过是班门弄斧,小儿把戏罢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死寂。
“你竟猜到了。”黑影不再躲藏,化虚为实,显露真身。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缓缓向前移动。
最先刺破那浓重黑暗的,是两点弯曲、狰狞、闪烁着冰冷金属幽光的犄角;紧接着,犄角下的阴影开始蠕动、凝聚,一张脸——
准确的说,是一张面具,缓缓从黑暗中“生长”出来。
獠牙傩面。
曾有十二具此般傩面合力将身浸狗血的墨微辰掼倒,强行塞入棺材之中活埋。
亦有一张如此傩面现于望君山的窗角,对着屋内吹入迷烟。
她该感到恐惧的,该下意识抗拒的,可墨微辰却猛地闭了闭眼,又用力眨动眼睛,挤出糊住眼睫的污物,将视线死死钉在面具边缘,那傩面与皮肤相接的、被阴影覆盖的耳后。
可怕的伤疤隐约可见。
“十九,”墨微辰的声音很轻,却异常肯定,“是你。”
面具下的身体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凝滞。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那空洞的眼窝“注视”着她,如同来自深渊的凝视。
任何人被这样凝视,都会觉得芒刺在背,墨微辰反而轻轻地笑了,在地窖里显得格外突兀。
望君山上,她将计就计利用了十九的“**”,顺势溜下望君山,借他逃离秦无瑕。她寻机逃脱、一番经历以后,心回归秦无瑕身边,人却兜兜转转,落入十九的手里。
世事难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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