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非我族类
“少帅——”裴信在理智崩溃前道，“大帅已经去了……”
越似霰充耳不闻。
一名小将哭号扑向越望山身侧跪倒：“少帅，大帅一定是想说——您千万要替他报仇！”
他跪时撞到了越似霰，越似霰这才有了点反应，眼神空洞地看向他。
他抽噎着抹掉一把鼻涕，愤恨指向角落里的江流：“是他！一定是他！他是奸细！”
越似霰猝然回神，猛地侧身撞上江流同样惊愕的目光，二人异口同声——
“不是我！”
“不是他！”
“少帅——”裴信就差跪在她跟前了，“不，大帅！老将军已走，您就是越家军的大帅了啊——越老将军尸骨未寒，您怎么能、怎么能不给他一个交代，给越家军一个交代！”
越似霰僵硬着手臂去扶住这位副将：“裴将军……先起……”
“大帅！”裴信强硬地打断她，“您是老将军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难道要偏私一个外人吗？！”
越似霰神情悲戚，想要说些什么，喉咙中却只勉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她茫然无措，下意识寻求安慰似的看向江流，江流的脸色也同样悲痛。
她收回视线，深深吸了几口气，拼尽全身力气维持镇定，问裴信：“证据呢？”
“证据？”听不出她言语中有任何悲喜，裴信猛地一下怔住，“江流身上疑点重重，断然脱不了干系，若严加拷问，必然能探出虚实，以告慰老将军在天之灵！”
“疑点？”越似霰再次重重呼出一口气，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在发颤，“那就是没有证据——父帅派了那么多人盯着他……可曾看出什么来了？”
帐中方才盯梢江流的若干士兵三三两两地对视，相互摇头示意，为首的将领巡视一圈后出列向越似霰复命：“回少、大帅，不曾。”
裴信的脸色比方才还要沉，严肃地审视着那名将领，将领对上裴副将刀子似的眼神，一时有些瑟缩，但还是坚持摇摇头，给了裴将军一个肯定的答案。
裴信连忙在越似霰身前抱拳道：“即便如此，仍不能证明江流就是清白的！”
越似霰不敢看江流，掩饰出一派十分公允的模样，道：“依裴将军的意思，该当如何？”
“当军法处置！”裴信毫不留情，“押进大牢，严刑拷问——没有用越家军酷刑撬不开的细作之口。”
“裴将军竟然、竟敢要像对待细作那般对待他！”越似霰的牙关咬破口腔，浓厚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铁锈一般锈住喉头，她的音色陡然变得十分古怪，“江流是父帅替我寻的师父，他同我，同父帅一起生活了十年……整整十年，他怎么可能是细作？”
“正因如此！他才该死！”裴信悲愤道，“他若不是细作，怎么会提前知晓大宛人的行动并且透露给你，说不定，他蛰伏十年，就是为了要大帅的命！”
“够了！”越似霰痛苦道。
另一名副将佟青亦狠狠瞪了江流一眼，义愤填膺道：“大帅切莫被这所谓的师徒之情蒙蔽了双眼！”
“是啊是啊，这江流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十年如一日，我早就看他古怪的很！”
“他那头白发也诡异得很，看上去就不像是咱们大凌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江流闭起了眼睛，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讨伐江流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让越似霰窒息。
每个人都拿看大宛诈降士兵的眼神瞪着江流，恨不能立即斩杀了他，再往他的尸身上踏上一万只脚以供泄愤。越似霰无望地走回越望山身边，握他的手，但越望山已经凉透了，僵硬了，再也开不了口了。
越似霰背对众人，绝望得发抖，只恨死的不是她。
突然，帐中瞬间安静下来，不等越似霰回头，一只冰凉的手覆在她握住父亲的手上，温柔地用力拉回她。
江流对她道：“小霰，军心不稳，是大忌。”
越似霰被迫颤抖地仰头看江流，皱眉摇头。
“小霰，公正处事，对师父也不要例外，否则，会害了你的。”
“师……父……”越似霰，另一只手覆上来，攥得江流的手发红，“不是你，对不对？告诉我，不是你……”
江流温和地摇摇头：“我说的做不得数……小霰——”
江流抽出手：“把我交给裴信将军罢。”
“不……”越似霰无声道。
江流在裴信有些惊愕的眼神中走到他跟前，冲他微微一颔首。裴信立即会意，朝左右打手势，将江流拿下。
越似霰不假思索地起身追了几步，又生生逼自己停下，定在原地。
事到如今，江流迈出了这步，她也绝不能再阻止，否则越家军就此军心溃散，她就算是死一万次也没脸下去见爹娘和兄长。
江流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越似霰的视线范围内，她试图开口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裴信将军，我只有一个要求，绝不能——屈打成招。”
裴信愣怔一瞬，回身冲越似霰郑重躬身抱拳保证道：“大帅放心，我越家军中，有便是有，无便是无，绝不可能有屈打成招！”
越似霰点点头，帐中将士全都散去，只留她一个活人。她几乎脱力得要跌倒，却又在身子倾斜时猛地一下撑在案边，重新站直。
越似霰没数江流到底被关了多少天，期间亦没有问过一次有关他的消息。旁人也非常识趣，从不提起。
她下令冰封保存越望山的尸首，秘不发丧，与左右副将一同商议计划对大宛人发动突然袭击。因着越老将军之死，死后还不能下葬安息，越家军都憋足了气，势如破竹，浩浩汤汤地将边境线大宛的溃兵游勇一网打尽，乘胜追击，拔除一部分蛰伏已久的暗部，将大宛军队朝大凌国北边更荒凉处驱赶了上千里。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越望山终于隆重安葬，越似霰才敢去狱中远远瞧上一眼江流。
“裴将军，”越似霰面色似是无波无澜，目光却穿过重重铁牢，直直盯着狱中人，“还没查清楚么？”
“回大帅，”裴信觑了眼越似霰，“查清楚了。”
“江流他……”越似霰有一点着急，“到底是不是大宛的奸细？”
裴信有些不敢看越似霰：“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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