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走遍六个村子,张明获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马不停蹄回到县衙,将发现向县太爷汇报。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只如实说就足够震撼。
期间说起仙食,他的语气很遗憾:“只可惜那些百姓已经将仙食吃尽,不然我也可以带一些回来给大人。”
绝口不提他在回县衙前已经让小弟把苹果带给了家人。
一方面是他对小弟的信任提高了,另一方面他自己的根本舍不得给县太爷,虽然以对方的多疑,应该也不会吃。
保不准又要找人验证一番。
那给他们吃,还不如给自己家里人。
县太爷听完,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摆了摆手,让张明回去,之后一整天他都没有出房间。
张明脚步一转,又去找了县丞。
县丞一度失声,许久后才心情复杂的开口:“幸亏这位神仙横空出世,不然我们安平县怕是要完了,县令果然是想收了粮食高价卖了去谋一个好缺。”
那语气有恐惧,也确实有喜悦。
张明听出了言外之意,眉头一紧:“大人的意思是?”
“你可知县尉为何会一改中立态度,突然与县令大人频频往来?”县尉站队,他一人之力便无法再阻止两人胡来了。
“为何?”张明眉头皱得更深了。
就是因为县尉立场突然变化,他们才会如此被动,被打了一个搓手不及。
县太爷临时叫他们去灵溪村等地收夏税时,他甚至连个风声都没能透出,好在娘娘慈悲,已经眷顾了那些村子,应当不会再饿死人了。
他知道县丞一直在查这个事,没想到这会儿查出来了。
“因为他们两家要结秦晋之好。”县丞面带厌恶。
张明脑中掠过一系列关系图,迅速判断出来:“是县尉独子与县令家的……”
“大小姐。”县丞接话。
张明面色微变:“是否县令并不知晓他们家的乌糟?”
县尉的独子他知道,这人甚是好色,府中稍微平头正脸些的丫鬟都被他糟蹋过,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或许有那等向往富贵的,但富贵也没有命重要。
因为这位县尉独子在床上很是残暴,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过,女人从他床上下来,直接能没了半条命。
就算是对他的正妻,也没有半分尊重,动辄拳打脚踢,毫不客气,他夫人都没了三任。
不过他们家口风很紧,对外只说夫人病弱,至于丫鬟,被他玩腻的,若还侥幸没死,就会发到庄上配给小厮。
至于后半生他们过得如何,是死是活,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就连张明观察到他们家丫鬟更换有些频繁,打听试探得出的也只是到岁数了配人了,后来才被县丞告知这一点,阻止他再查下去——
“县尉早些年上战场伤了身体,也只得了这么个独子,他的独子就是他的命,你敢去动他的命?就连我也保不住你!”
“那就放任他这么糟蹋人?”张明那时还年轻气盛。
县丞摇了摇头:“他很少动良家妇女,就算真有看上的,也是大张旗鼓下了聘礼去结亲,再者,他喜新厌旧很快,少有闹出人命的。”
不等张明义愤之下说出更多,县丞一针见血:“就算你现在去调查,也只会发现那些丫鬟泰半还活着,少数也是被她们丈夫给打死的,你想抓也只能抓他们。”
张明无言以对。
没有闹出太多人命,县尉想护住自己儿子,容易得很。
就算真的将一切牵连起来,也不过抛出几个替罪羊。
张明想起有几次下了衙,听到县令亲自带烤鸡、带糕点回去给女儿,不由道:“他应当是不知晓,不如我们告知他内幕,坏了这桩联姻?”
他觉得从前三足鼎立才是最稳定的。
“他知道。”县丞语气嘲讽,“我一开始也是这般想的,想着咱们这位县太爷是外来的,不了解,可谁知,他得了我悄悄遣人送去的消息,面色平静,直接就把证据给毁了。”
“咱们这位县太爷,那心肠狠着呢。”
似乎也是想到了县令从前的表现,他说:“他们这等世家大族和咱们不一样,庶女不过是个消耗的物件,甚至这位大小姐还涉及到他从前的一桩丑事,也难怪他如此舍得了。”
然后把自己查到的内幕说了。
原来县太爷年轻时还是个温柔多情的公子哥,与一个小户人家的医女相爱。
长辈不愿意,甚至闹到私奔的地步,后来长辈同意了,把医女接到府中,可能是得到了就不值钱了,也可能是他那个时候已经接触官场,明悟了权力的重要性,没多久就贬妻为妾,娶了家里给他定下的未婚妻。
“贬妻为妾?”张明眼睛一亮。
县丞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摇了摇头:“这个事奈何不了他,他家长辈可是老谋深算,早早做了准备,娶医女时,既无宾客,也没有在衙门留档。”
张明面露无奈,一无见证人,二无白纸黑字的证据,那确实不行。
不过县丞能查到如此隐秘的内幕,怕是自这位县太爷上任起,就已经在着手了。
张明不死心:“难道就只能放任他们结亲?”
虽然已经有了土地娘娘作为后手,但他认为保险起见,这联姻还是不成为好。
县丞嘴巴张了张,又闭上。
这样紧密的利益联盟,想让两家结不成亲就得下重药,县尉不是好惹的,那就只能从女方下手,但……
张明也领悟到了县丞的欲言又止。
换往常,以他的手段,虽不至于毁人清白,但也不会手软。
可想到那位女神仙……他迟疑片刻,说:“这位大小姐可有什么舅家亲戚?”
都说娘亲舅大,在古代,舅舅可是非常重要的。
一些女方、乃至女方留下的孩子不好忤逆长辈,舅舅都可以做主。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舅舅在婚事上也有一定的话语权。
县太爷铁了心要嫁女,完全不顾男方的人品,那就只能指望她舅家那边了。
就算她舅舅也不是个好的,但这其中却有转圜的余地。
大不了凭空捏造一个。
没想县丞眼前一亮:“我记得,那位医女是有个弟弟,弃医从文,参加了科举,成绩还不错。只是我这边没查到更多消息,想来赵大小姐身边应该有旧人知晓。”
张明立刻说:“那我就将此事透露给她奶娘。”
“嗯,这个交给你了。”
*
赵府,县太爷的家宅,此时已是月上中天。
某个偏僻的院子还点着灯,一个温婉的少女强忍睡意,正就着烛光做针线。
因为光线实在不明亮,她时不时就要狠眯一下眼睛。
这个动作着实不雅,但因为少女生得太过美丽,被烛光这么一照,也让人赏心悦目。
这个少女叫做赵晗月,正是被县太爷许出去与县尉联姻的赵大小姐。
当年能赢得阅美无数的公子哥为她抗争全家,医女自然是好看的,而赵晗月的容貌,比之她娘还要更胜一筹,完全融合了双方父母的优点。
万籁俱静中,忽然门外传出咚咚咚的脚步声,然后一个中年妇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脸色惊惶:“小姐,大事不好了!”
赵晗月皱了皱眉,将针线放在一旁,这是嫡母给她布置的功课,说是女儿家要磨练女工,将来好给夫家做衣裳。
其实如他们这种人家有的是绣娘,又哪里需要小姐亲自动手?
给长辈的礼物,在绣娘绣完加一两针便算是有孝心了。
赵晗月心知,嫡母就是借此磋磨她。
她日日绣,夜夜绣的赶工,眼睛都不太好了。
好在她娘会医,教她几个穴道,她天天揉加上热敷,倒没把眼睛看瞎。
“奶娘,怎么了?”
“夫人、夫人打算将您许给……”奶娘声音哽咽,说出自己无意中听到的事,“如今府中上下已在为您出嫁做准备,却唯独瞒着我们院子。”
“那县尉儿子又岂是好相与的?不说您嫁过去只能当填房,他前头夫人都死了三任!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克妻的命!”
奶娘一时没想到人是被打死的,她们被拘在深宅大院中,消息很不灵通,不然也不会婚事都定下来了,他们却一点消息都没听见。
“老爷这会儿在书房,我们去向他求情吧。”奶娘是真的很慌,情急之下都顾不上主仆之别,拉着赵晗月就要
往外走。
赵晗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用的。”
“为何?”奶娘急急的道,“夫人虽对您刻薄,但老爷一向还不错,他是更宠二小姐,却也是畏惧夫人娘家的权势,他心里还是念着你的,以往给二小姐带了东西,还会偷偷给您一份。”
她列举着以往温情的细节。
赵晗月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爹之前对我好,只是因为我这张脸。”
她一向心思敏锐,若说不懂事时,还对这个爹有什么向往,但来自正房那边越来越多的磋磨让她心智快速成长起来,她哪能看不出她爹那含笑的面上,眼中的冷漠与厌恶?
随着她容貌长开,越来越像她娘,那份厌恶中又多出几分待价而沽的意味。
单独给她请师父,教的却不是大家闺秀的琴棋书画,而是那些讨好男人、伺候男人的玩意,赵晗月就看明白了,他想把她当成一个貌美的摆件,去攀附权贵。
不过她虽看出来了,却没有反抗。
不仅不反抗,反而借着这点坑了正房几次,为自己争取了尽量好的生活,护住奶娘等人。
她早已打定决心,以温婉柔顺的姿态隐忍几年,挑选一个好主家。
待到她站稳脚跟,就是为她娘报仇之时。
她娘既是被嫡母磋磨死的,也是被她爹害死的,这一家子,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只是从上个月起,她就不安起来,因为她爹一向将她藏在闺中,不许她的美貌传出去,可上个月宴请宾客,嫡母竟把她带了出去,还让人看到了?
如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
那看她如看猎物的男人就是县尉的独子。
赵晗月居然并不奇怪,若是以往,她爹定会把她这张牌出得更有价值,但天灾无情,一年后回京述职,哪怕上头体谅,他的考评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除非朝中有人说话,将天灾这件坏事扭转成虽无奈,但也尽量挽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甚至更进一步就不同了。
而这人,光嫡母那边的关系还不够。
几乎是转瞬之间,赵晗月就将以往观察到的种种串联成了一条线。
眼中闪过不甘,她绝不能嫁给县尉儿子!
一来是对方以往的正妻最多不过撑了一年,她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二是县尉家世是比她爹好,但又好的不够。
就算自己有再大能耐,也不能搅合得两家翻脸,做成她要做的事。
奶娘明显没有赵晗月的大局观,可仅仅对方夫人死了三任这个事就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跳进火坑。
她想到一个人,眼睛一亮:“小姐,我们给你舅舅写信吧!我记得夫人和弟弟小时候关系极好,就算因为夫人嫁人这事,老爷气急败坏之下,和她断绝了关系,但我也见过少爷偷偷来找她,夫人那只很宝贝的金钗就是你舅舅亲自画图给她添的嫁妆。”
赵晗月心中一动,但眸光很快暗淡了下来。
她缓缓摇头:“你也说了,舅舅和我娘是小时候关系很好,但这么多年他从未给我娘写过一封信,怕是早已物是人非。”
她对这位舅舅不抱希望,果断道:“奶娘,我们跑吧。”
奶娘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行?”平常她自然不会打这主意,但——“因为连着三年旱灾,不少百姓山穷水尽,往外地逃荒,我们可以混在其中。”
“可是小姐,你的容貌如此出众……”
“我跟我娘学医,有办法遮掩容貌,再者——”她眼中闪过一抹坚决,“若真到那地步,我宁愿毁了这张脸。”
这张脸还是很有用的,不然她一个弱女子,拿什么报仇?
不过她相信自己能治好,她早就在研究这个,她嫡母还有那个二妹妹看她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可不太顺眼。
赵晗月眼中闪过一抹晦涩,她会医自然也会毒,可……她看向奶娘,眼中带着温情。
罢了,活着更重要,人活着才有希望。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会找到机会收拾他们。
“奶娘,你凑过来些。”赵晗月压低声音,交代道,“我跟你说,你这样……”
想跑路,那自然不能一点准备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