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王公子去偏院的次数没少,话却少了许多。

有时他就坐在廊下,看着丁香描花样,看着八哥在笼里扑腾,一坐就是一下午。丁香察觉到他的异样,却不多问,只是弹琴时会选些轻快的曲子,偶尔递块刚剥好的橘子,像往常一样自然。

这天傍晚,王公子提着一坛酒来,脸色有些沉。

“陪我喝点?”他将酒坛放在石桌上,声音闷闷的。

丁香愣了愣,点了点头。她知道,他大约是又为纳妾的事烦了。

王公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仰头灌下去,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打湿了衣襟。他没像往常那样顾及体面,倒像是真的闷坏了。

“我爹又来逼我了。”他抹了把嘴,声音发哑,“说我要是不纳妾,就把管家挑的那几个丫鬟,全送到我房里来。”

丁香握着空碗的手紧了紧:“公子不愿,她们也不敢怎样。”

“不敢?”王公子笑了,笑得有些自嘲,“在这王府里,我爹说的话就是规矩。他想让谁进我房,谁就能进。”

他又倒了一碗酒,却没喝,只是盯着碗里晃动的酒液:“你说,人活着,是不是都身不由己?”

丁香没说话。她又何尝不是?

“我娘身不由己,忍了一辈子。”王公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自己能不一样,可到头来,连纳不纳妾都做不了主。”

他忽然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酒后的执拗:“那你呢?你甘心吗?”

丁香迎上他的目光,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不甘心,又能怎样?”

“那就逃啊!”王公子猛地站起身,酒坛被他撞得晃了晃,“我帮你逃!找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给你备马车,送你出城门,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她重获自由的样子。

丁香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却又很快被现实浇灭。

“公子喝醉了。”她扶着他坐下,“王府守卫森严,哪那么容易逃?就算逃出去了,王老爷也会派人追,到时候,连公子都会被连累。”

“我不怕连累!”王公子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我早就受够他了!大不了……大不了我跟你一起逃!”

这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王公子的酒意醒了大半,看着自己攥着她手腕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丁香也垂下眼,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心里却乱成了一团。

他刚才那句话,是醉话,却像颗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逃?她不是没想过。可她不敢,也不能连累这个唯一对她释放过善意的少年。

廊下的八哥忽然叫了声“公子”,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王公子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我先回去了。”

他脚步踉跄地走出偏院,连头都没敢回。

偏院里,丁香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又看了看石桌上那坛没喝完的酒,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人的冲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那句“我帮你逃”,却像一根微弱的火苗,在她心里悄悄燃了起来。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

她走到鸟笼前,看着里面的八哥,轻声问:“你说,我们能逃出去吗?”

八哥歪着头,叫了声“公子”。

丁香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逃,意味着风险,意味着可能万劫不复。

不逃,就只能在这牢笼里,日复一日地熬下去,直到被王老爷厌弃,卖到不知哪个肮脏的角落。

她轻轻抚摸着鸟笼的栏杆,指尖冰凉。

或许,该赌一次。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王公子逃回自己院里,心口还在突突直跳。方才攥着丁香手腕时的触感,她垂眸时颤动的睫毛,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一起逃”,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

他倒了杯冷茶灌下去,试图压下心头的燥热,可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在偏院廊下的样子——素衣、素琴,还有那双藏着倔强的眼睛。

“荒唐!”他对着铜镜里的自己低骂一声。她是父亲的人,他是王家的少爷,这层关系像道鸿沟,怎么能生出如此离经叛道的念头?

可越是克制,那念头就越疯长。他想起她抚摸兰草图时的专注,想起她弹琴时偶尔流露出的轻快,想起她护着八哥时挺直的脊背……这些画面在他心里盘桓,竟让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他想护着她,不是出于同情,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几日后,王公子再去偏院,两人都默契地没提那晚的醉话。他依旧带书来,她依旧弹琴,只是气氛里多了点微妙的东西,像初春河面下悄悄融化的冰。

这日午后,管家忽然领了个老妈子进偏院,手里捧着一套簇新的艳色衣裙。

“丁香姑娘,”管家笑得不怀好意,“老爷今晚要来,特意让小的送套衣裳来,您赶紧换上。”

丁香的脸瞬间白了,捏着琴弦的手指泛白:“我不穿。”

“这可由不得您。”老妈子上前就要动手,被王公子喝住:“住手!”

管家见是他,脸上的笑淡了些:“少爷,这是老爷的意思……”

“我爹那边我去说。”王公子挡在丁香身前,语气冷硬,“衣裳拿走,以后别再来烦她。”

管家愣了愣,没敢硬顶,讪讪地带着老妈子走了,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公子一眼。

人走后,偏院里静得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丁香看着王公子的背影,轻声道:“谢谢你。”

王公子转过身,见她脸色发白,眼底满是抗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常这样逼你?”

丁香低下头,指尖划过琴弦,发出一声闷响:“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王公子沉默了。他知道父亲的性子,得不到的东西,只会更执着。今晚没来,明日也会来,总有一天,他护不住她。

“那晚我说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紧,“不是醉话。”

丁香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我想好了,”王公子看着她,眼神坚定,“三日后是十五,月色亮,守卫换班的间隙长,我备马车在后门等你。”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银哨:“拿着,到时候吹三声,我就知道是你。”

丁香看着那枚银哨,指尖发颤,说不出话。她没想到,他竟真的把那句醉话当了真。

“你不必急着答应,”王公子将银哨塞进她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想清楚。走了,或许有生路;留下,只有死局。”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回头。他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动摇。

丁香握着那枚冰凉的银哨,手心全是汗。哨子不大,却重得像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走?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就算逃出王府,又能去哪里?王老爷势力遍布全城,迟早会被抓回来,到时候,不仅是她,连王公子都会被连累。

不走?她能想象到王老爷今晚来的场景,那些不堪的画面让她浑身发冷。

她把银哨紧紧攥在手心,指节泛白。

三日后……

廊下的八哥忽然叫起来,一声声“公子”,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叹息。

丁香望着院墙外的天空,云卷云舒,自由得让人心慌。

她慢慢握紧银哨,眼里的犹豫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决绝。

与其在牢笼里等死,不如拼一次。

哪怕粉身碎骨。

三日后的夜里,月色果然亮得很。丁香换上一身素色男装,是王公子悄悄送来的,又把那幅肖晨画的肖像贴身藏好,最后看了眼笼里的八哥。

“我们走了。”她打开鸟笼,“你也自由了。”

八哥扑腾着翅膀飞出去,在院里盘旋两圈,叫了声“公子”,然后冲上夜空,消失在月色里。

丁香深吸一口气,攥紧银哨,悄悄往后门摸去。

后门的阴影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她吹了三声哨,马车上的人探出头,是王公子。

他对她招招手,眼里映着月色,亮得惊人。

丁香的心怦怦直跳,快步跑过去,被他一把拉上马车。

“坐稳了!”王公子扬鞭,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敲在两人心上。

车厢里,丁香掀起帘子一角,看着王府的高墙越来越远,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是害怕,是激动,更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

她真的逃出来了。

王公子看着她掉眼泪,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块帕子递给她,声音有些不自然:“别怕,出了城就安全了。”

丁香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对他笑了笑,眼里带着泪光,却亮得像星星。

马车在月色下疾驰,载着两个年轻人的勇气,也载着一个未知的将来。

他们都知道,前路必定坎坷,王老爷的怒火、全城的搜捕,都在等着他们。

可此刻,车厢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自由的风声。

足够了。

至少,他们为自己争取过。

至少,他们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马车驶出城门时,守城的卫兵例行盘问了几句,王公子早备好了通关文书,只说是带书童去城外别院读书,卫兵看他是王家少爷,没多纠缠便放了行。

车轮碾过城外的土路,颠簸得厉害,车厢里的烛火晃了晃,险些熄灭。丁香攥着衣角,手心的汗把布料浸得发潮,直到再也看不见城墙的影子,才敢轻轻松口气。

“出了城,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王公子掀帘看了眼路况,回头对她说,语气里带着点如释重负。他特意绕了条偏僻的路,马车辙印很快就会被风吹散。

丁香“嗯”了一声,从怀里摸出那幅肖像画,借着微弱的烛光展开。画上的自己眉眼带笑,身后是花船的窗棂——那是肖晨画的,也是她唯一能带走的念想。

“这是……”王公子瞥见画,愣了愣。

“一个朋友画的。”丁香轻轻抚平画纸的褶皱,语气平静,“算是留个念想。”

王公子没再多问,只是从行囊里翻出个油纸包:“还没吃东西吧?这是我备的干粮。”里面是几块烧饼和一小袋酱肉,都是耐放的吃食。

丁香确实饿了,接过烧饼小口咬着,饼渣掉在衣襟上,她慌忙去擦,倒显得有些局促。在王府这些日子,她早已习惯了细嚼慢咽,此刻倒像变回了当初在花船上自在的样子。

王公子看着她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自己也拿起一块烧饼啃起来。他自小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样粗粝的东西?可此刻嚼着,竟觉得比府里的山珍海味还要香。

马车走了大半宿,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前停了下来。王公子勒住马:“先在这儿歇歇脚,等天黑了再走。”白日赶路太惹眼,夜里才安全。

两人扶着车辕下车,山神庙的木门早已朽坏,风一吹就吱呀作响,院里长满了齐膝的杂草,神像的半边脸都塌了,透着几分荒凉。

“委屈你了。”王公子看着她沾了尘土的裙摆,有些不好意思。他虽备了马车,却没地方可去,只能找这种荒僻的地方落脚。

“不委屈。”丁香摇摇头,走到庙檐下坐下,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眼神里满是新奇。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外面的世界”,没有高墙,没有监视,连风都是自由的。

王公子捡了些枯枝,在庙里生起堆火,火苗噼啪作响,驱散了清晨的凉意。两人围着篝火坐着,谁都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

太阳升高时,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两人瞬间绷紧了神经。王公子把丁香往神像后拉了拉,自己握紧腰间的匕首,屏住呼吸往外看——是两个过路的货郎,吆喝着走远了。

虚惊一场,两人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眼里的紧张散去不少。

“我爹现在肯定气得跳脚。”王公子靠在墙上,语气带着点恶作剧般的得意。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如此“叛逆”,心里竟有种隐秘的痛快。

丁香想起王老爷狰狞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管他呢。”王公子摆摆手,“反正咱们已经逃出来了。等过些日子,咱们往南走,去江南,那里水路多,他想找也找不到。”

江南……丁香愣了愣,想起花船上听客人们说过的江南,烟雨朦胧,画舫凌波,比北方多了几分温柔。

“好啊。”她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篝火还要亮。

白日里,两人轮流守着,一人打盹,一人望风。王公子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哪里做过这种“流亡”的事,没多久就靠在墙上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蹙着,像在梦里也在操心。

丁香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曾经对她恶语相向的少年,其实也只是个被家族束缚的孩子。她轻轻拿起自己的外衫,盖在他身上——山里的午后,风还是凉的。

傍晚时分,两人简单吃了些干粮,又赶着马车往南走。夜色渐浓,星光落在车轮扬起的尘土上,像撒了把碎银。

“你会划船吗?”丁香忽然问。

王公子愣了愣:“不会,怎么了?”

“江南多水,说不定要坐船呢。”她笑了笑,“到时候我教你,我以前在花船上,跟着船夫学过一点。”

“好啊。”王公子扬了扬鞭子,马车跑得更快了,“你教我划船,我教你骑马,咱们在江南租个小院,你弹琴,我读书,像寻常人家那样……”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了,脸颊有些发烫。这话太亲昵,像在描摹两人的将来,可他们……算什么呢?

车厢里的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丁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心跳却悄悄快了几分。

寻常人家……那样的日子,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马车在夜色里继续前行,前路依旧未知,王老爷的追兵或许就在身后,可车厢里的两个人,心里却都生出了一点小小的、带着暖意的期待。

或许,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

在江南,有个小院,有琴,有书,有自由的风。

有……彼此。

马车一路向南,走得愈发偏僻。王公子怕被认出来,特意换了身粗布衣裳,脸上沾了些灰,倒少了几分富家少爷的娇气,多了些寻常少年的质朴。丁香也剪短了头发,更像个清秀的书童,一路上帮着喂马、打水,倒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奔波。

这日傍晚,两人在一处河边歇脚。王公子去附近村子买了些米粮,丁香则在河边生火,打算煮点稀粥。河水清澈,映着她的影子,头发短了,眉眼却依旧清亮。

“我买了两个馒头,还有块咸菜。”王公子提着布包回来,额角带着薄汗,“村里的人说,往前再走五十里,就是渡口,能坐船去江南。”

丁香眼睛亮了亮:“真的?”

“嗯,那船家是跑私船的,给钱就走,不查来路。”王公子蹲下身帮她添柴,火苗舔着锅底,很快就冒出热气,“咱们明早就能到渡口,坐上船就安全了。”

粥煮好了,两人分着吃,就着咸菜啃馒头,竟也吃得香甜。晚风拂过河面,带着水汽的凉意,吹散了一路的疲惫。

“你说,到了江南,咱们住哪里?”丁香捧着粥碗,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

“我身上带了些银子,”王公子说,“先租个小院,最好带个小池塘,你不是喜欢画兰草吗?可以在院里种些。”

“那你呢?”

“我?”王公子笑了笑,“我可以去私塾找个先生的活,教孩子们读书,总不至于饿死。”他顿了顿,看着她,“你要是还想弹琴,咱们就买架旧琴,闲时弹弹,也算自在。”

丁香听着他描摹的日子,嘴角忍不住上扬,眼里的光像落满了星星:“那样……真好。”

长这么大,她从未想过“自在”是什么滋味。在花船是卖艺,在王府是囚徒,如今却有人跟她描绘“种兰草、弹旧琴”的日子,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夜里,两人轮流守夜。轮到丁香时,她靠在马车边,望着满天星斗,心里一片安宁。王公子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大概是真的累坏了。她看着他的睡颜,忽然想起肖晨——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此刻或许正和李傲雪安稳度日,早已忘了花船上的一面之缘。

也好,忘了才好。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那些过往的碎片,连同那幅肖像画一起,悄悄压在心底。往前看,才有活路。

天刚蒙蒙亮,两人就收拾好东西,赶着马车往渡口去。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日头升高前到了河边。渡口停着几艘船,王公子找到那艘私船,跟船家低声说了几句,塞了块银子,船家打量了他们两眼,点了点头:“上来吧,半个时辰后开船。”

两人刚把马车赶到船上,忽然听见岸上有人喊:“站住!那辆马车!”

王公子和丁香同时回头,只见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往渡口跑来,为首的正是王家的管家!

“不好,被追上了!”王公子脸色一白,一把将丁香往船舱里推,“你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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