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三刻,恕己送来汤药,祁冉冉在天师大人的盯梢下将碗底都喝干净,而后便与恕己一起被看起来突然变烦躁的喻天师毫不留情地‘请’了出去。

恕己为人很是想得开,自外合上门板时还乐呵呵地向她解释,

“公子的脾气还是很好的,虽然嫌我烦,但我做错事时却从不罚我,充其量只是给我多加几节早课而已。”

祁冉冉为人也很是想得开,谋划的第一步方才终于走通,她心中此刻无比畅快,以致于喻长风那点阴晴不定的臭德行在她眼中都莫名显出些有病似的可爱。

与恕己一递一句地从喻长风门前聊到自己门前,祁冉冉与他欢声道别,回房煮水烹茶,又换了身轻软衣衫,继而便卸力一般地瘫进了软椅里。

奉一适才已经取走了印章,不出意外的话,先行探路的弟子明日便会从天师府动身出发。

而从上京到韶关,单程至少也需七八日的功夫,待到抵达目的地之后,还要分装粮米,送信回来,以及据此协定出一个确切的出发时间……

一整个流程全部走完,最终的离京日期约摸要落到中秋之后了。

她倒是没打算就此‘一去不回’,且不说自天师府的这条通路脱身逃离,后续会有多少难以预料的麻烦;就算喻长风愿意以一己之身挡住双方威压,她也不愿就此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

自打从生死之门走过一遭后,祁冉冉才恍然发现,她本应当得到的,远远不该只有自由。

但她却得趁这个机会将姨母与表妹送出上京去。

计划一直都有,只是前世施为时苦于无人可用,今生她倒可以试着用用那位提前见面的元堂兄。

对,还得再尽快解决掉褚承言那个心腹大患……

她一面思忖,一面从靴筒里抽出柄镶珍嵌宝的精巧匕首,这匕首还是俞瑶当年买给她的,样子漂亮,款式也有巧思,刃首并非完整一体,而是由两方薄如蝉翼的铁片贴合而成。

彼时那卖匕首的小贩还特意提醒俞瑶,说这缝隙是专门用来藏药的,使用时可得千万当心。俞瑶也是百般确认过匕首尚未开刃,这才同意买给她。

祁冉冉想到这里,一手夹紧茶盏,一手拔开刀鞘,手腕翻转时用力不当,只听‘嗡’得一响,细白指腹处旋即就被割出一道深深血痕。

她本能吃痛‘唔’了一声,接着却又不甚在意地撇了撇嘴,水润红唇微微张合,含住指腹吮了两下。

这匕首被她暗自磨了许久,捅刀的姿势也私下里练习了许久,可如今这般一试,她的着力点似乎还是有些不大对。

喻长风那时候是怎么教她的来着?

她又站起来,自角落屉柜中取出个备用的软枕头按到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着‘胸骨左缘再下两骨’,左手循循摸索,右手反手持刀,臂膀高高扬起,随即又奋力朝下一刺——

“咳咳咳!”

自己的心口处反倒先一步爆发出一阵剧烈疼痛,祁冉冉登时腕子一软,急忙跑到桌边喝茶,两盏温水囫囵灌下去,肺腑处的痛感才缓缓淡了些。

“啧,为何会断断续续地一直疼呢?”

她对喻长风的诊脉结果倒是没有丝毫存疑,那人虽不专攻医术,解决个寻常的头痛脑热却是手到拈来。

“真是麻烦啊。”

捂着心肺复又重重喘了两口气,祁冉冉撑住桌角,有点怀疑自己这毛病怕不是什么重生之后的诡谲遗症。

她在心里默默期望着喻长风的药快些起效,能赶在她有所行动前将她治好,否则届时……

咚咚咚——

门外突然传进来一阵敲门声,祁冉冉骤然回神,将枕头往榻下匆匆一塞,眸中冷意一收,起身就去开门。

两扇门板缓缓启开,来人还恰巧就是她欲要结交的元秋白。

“公主。”

祁冉冉眉眼弯弯,大度挥手道:“堂兄客气了,叫我名字就好。”

她顿了顿,“或者叫堂妹也行。”

“堂妹。”元秋白从善如流,“喻长风让我来给你诊脉,你……”

他说着,本能抬眼望向祁冉冉,话音却在瞥见她较之方才明显苍白的脸色时忽地一顿,“你现在不舒服?咱们用膳时你的面色明明还没这么难看。”

祁冉冉急忙摇头,唯恐自己的‘身体不适’会成为喻长风带她离开上京的阻碍,“没有。”

她笑着迎他进门,“大抵是屋子里的冰鉴太凉,我开窗通通风就好了。”

元秋白随她步入房中,单刀直入要为她请脉,二指搭在她腕间静默凝眸,半晌之后眉头微蹙,语带疑惑道:

“奇怪,你会咯血,可脉象却又没什么大的异常。你自己有感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祁冉冉‘唔’了一声,斟酌再三,尽量将自己的不适描述得无伤大雅,

“心口偶尔会泛疼,但也没那么疼。肺腑偶尔会有烧灼感,但做个吐纳就会好很多。”

……

公主殿下这厢尚在勉力地边说边找补,元秋白听进耳中,再忆及喻长风适才叮嘱,心下却是止不住地想要笑。

他幽幽感慨,旁人都传喻天师与夫人形同陌路,琴瑟不调,可人家就知道自家的这位公主殿下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实则却有些讳疾忌医,颇具几分孩童习性。

面上倒是不露笑意,郑重其事地叮嘱祁冉冉道:

“虽说是夏日,但冰鉴的确不宜太凉。每日也要略微早起,偶或习些五禽戏,配合吐纳天地灵气,这些都对你身体有好处。稍后我会再开个方子交给喻长风,你依着他的安排按时喝药,约莫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祁冉冉一一颔首应下,见他言毕敛袖,是个欲要离开的意思,自己便也作势起身,试图送一送他。

不料元秋白衣袖一整,却是反手从袖袋中取出个精致的小锦盒,嗓子一压,突然神神秘秘地道:

“堂妹,喻长风交代我的公事办完了,接下来,堂兄想同你谈谈你我的私事。”

锦盒开启,露出其中一支铜钱纹样的精致发簪,“堂妹最近和若青见过面吗?可否替我将这发钗交给她?”

俞表妹的全名正是‘俞若青’,她小了祁冉冉一岁,如今恰是待字闺中的年纪。

祁冉冉顿时一愣,“你……”

诚然知道前世的相帮不会无缘无故,但她万万也想不到这点‘缘故’竟会直接落在男女之情上。

她瞋目结舌,“你和若青有来往?什么时候的事?她怎的从未和我提起过呢?”

元秋白顿时表现得比她更惊讶,“从未提起过?”

他眉头一皱,控诉几乎脱口而出,“那丫头不会只是单纯想玩.弄我吧?不是,她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

祈冉冉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

“对不住,这个忙我约莫帮不了你。”少顷,她拉回话头,二指抵着锦盒的边缘将东西推回去。

“为何?”元秋白复又将盒子推回来,“我也不消你替我说什么好话,仅只将东西交给她就行了。”

祁冉冉似笑非笑地双手环臂,“堂兄当真不知道原因?”

郑皇后为了防止她与姨母一家互通消息,在她身上下了近乎严苛的道道禁令,她每每想要同俞若青见上一面,无不需得提前三日陈情请旨,再在宫里嬷嬷的陪同下共同前往俞若青的住处。

自然,从前她们也试过使些旁的法子偷偷碰面,可但凡被发现了,姨母往往就会成为那个‘承担罪责’的人。

行事既是无法做到全然私密稳妥,久而久之,若非必要,她们便不再大费周章地试图见面了。

对面的元秋白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他望向祁冉冉,瞳孔深处熠熠闪烁着纯真又不解的光芒,“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他这茫然的神情倒是真真不似作假,祁冉冉谨慎审视了他一会儿,半晌之后,心底讥讽一讪,终于意识到善做表面功夫的郑皇后将她的真实处境遮瞒得有多严实。

她真心实意地叹出口长气,言简意明地表达出自己当下不大方便与俞若青见面,随即独自入内室,片刻之后疾步归返,手上捏着片纹样别致的天青绸缎,权当作垫布,取而代之地搁进了锦盒里。

而后又提笔在盒子表面简单画了只大雁,待墨迹干透,便交回给元秋白,

“哝,锦盒里外都不要动,这次你再送过去,若青应当就不会拒绝了。”

元秋白面露喜色,诚惶诚恐地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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