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画骨仙（四）
唐司缘盯着齐尘对面那位素未谋面的公子，没忍住攥紧了拳头。
他不是个随便就能轻信别人的性子，偏偏就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画骨仙毫无怀疑。
个中缘由，她能猜到九成。
齐尘约莫自己也是偏向废道牺牲这条路的。
“是师父骗了我。”齐尘摇头，目光落在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上，“他说忘情道不会改变我，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功法了……他说我不会忘记她的。”
他将心中所想直白地宣之于口，随着大道既成消失的那些感情并没有因为几句和软后悔的话语而重归。
他的万般痛苦，都已经失去了诉说和表现的方法。
唐司缘皱着眉，清浅的泪滴就落在归因虚空的天地之中。
“齐尘，你为何不同我说呢。”
“早知道你这么痛苦，我一定不会选择离开你。”
唐司缘的自言自语飘进柳伏意耳里，她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将画骨仙的孽缘线与齐尘唐司缘相接。
面前咫尺，齐尘敛下与唐司缘有关的那抹柔情，眼中瞬息间染上些许冷冽。
他起身，将手按在画骨仙的肩上，漠然加重的力道让仙人的身躯不由矮了几分。
“我要如何相信你呢？你千里迢迢找上门来，不能只是为了诓我废道吧？”
画骨仙同样笑了笑，语调没有丝毫的转圜，反而迎着齐尘拷问般的眼神直勾勾瞪了回去：“可她的脸就是你毁掉的啊，你不愧疚？你不想弥补？我叫金策，我需要一副躯壳……作为交换，我可以与你立约，恢复好她的容貌。让她变回从前那个完美无瑕的唐司缘。”
齐尘的手略微偏转，狠命掐住金策的脖子：“这样算来，我牺牲的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呢？我怎么知道你用我的身体会做什么坏事？”
金策勾了勾唇，不卑不亢地揶揄回去：“我是妖，但妖也有好妖啊。难道偌大人族，就不存在一个恶人么？你修道至此，不应当对我心存偏见吧。”
金策停顿须臾，解释说：“我有一位恩人，我需要报答她的恩情……等恩情得以偿还，你的身体我会还给你。”
金策字字句句似乎都是发自真心，望着他透彻明亮的双眼，齐尘终于是放下了心中的几丝戒备。
齐尘与金策歃血为盟，当着他的面废去了自己的忘情道。
齐尘心中所想，只是想让那个快快乐乐的唐司缘回来而已。
柳伏意一直皱着眉，如果金策真的履行了诺言，齐似缘又怎么会出现？唐司缘这些年何以被修界嘲笑进而封闭。
…………
金策一定骗了他。
齐尘几乎算是死了，他的意志微弱地影响着金策的所作所为。那本写满唐司缘喜好的手札也被他的鲜血浸泡，再看不出任何一字。
唐司缘愣在原地，她脚步不稳往后一个踉跄，倒是柳伏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唐司缘转脸，看见伏意眼中呼之欲出的怜惜。
“你帮帮我好不好？”唐司缘张口，眼泪簌簌而下。
她冰冷的手指按在柳伏意的手腕上，不敢再去看面前爱人死去时的惨状。
唐司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死死扣着柳伏意的手，喘着几分粗气逼问道：“你是天命剑主啊！你让天意显化尚且没有遭受天谴，你本身就是天道格外偏爱的……你一定有办法救救他的对不对？”
柳伏意不忍地微蹙着眉，如果真的有让人死而复生的办法，这天下想必没有人能够免俗吧。
“司缘，可是齐尘并没有死啊。”柳伏意替她拭去满脸的泪痕，蹲在她身边柔声道，“齐尘毁了忘情道的确伤重，但金策要他的躯壳，决不能只要一具尸体。否则他也不会专门找上齐尘了。”
一旁的沈听寒听懂她的意思，淡淡附和说：“没错，齐尘废道又与金策以血为誓，他们之间契约已成。齐尘的意志顶多是被压制了，而金策为何不帮唐司缘恢复容貌，为何不愿意把身体还给齐尘，恐怕就是归因阵法最难解的问题了。”
沈听寒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一片血海中，金策化为一缕神识，融进齐尘的躯体。
“他们二人，相互牵制，金策如今没有达到承诺，必定日夜遭受血誓的折磨。”
顾元香转了转眼珠，从方才的回忆中寻到了一处重点：“金策若是没有说假话，那么他宁愿忍受报应也要强占躯壳的原因，或许就在他的那位救命恩人了。”
唐司缘没有闲心再管金策如何，她满怀期待，拉着柳伏意的衣摆不肯松手：“你没有骗我？齐尘真的可以回来吗？”
柳伏意没有办法打包票，她的片刻沉默，对于唐司缘而言都是刮骨凌迟。
“我会尽力的。”
归因之内莹蓝色的灵力于几人头顶流转滑落，周边木屋的景象如丝如缕逐渐褪去，四大皆空的天地之中缓缓抽取灵力，一层一层垒起一处全新的场地。
此处似乎只是一个……乡野平房。
土砖砌的矮墙内拴着一头青牛，房屋似乎已经有了年头，屋顶的茅草稀稀落落。
青牛咀嚼反刍，一旁的农具还沾着新鲜湿润的泥土。
胖乎乎的少女正给自己编着辫子，饶有兴致地翻阅面前拾来的一卷绘卷。
这绘卷精美至极，两端的卷轴甚至都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与这个贫穷寥落的民房格格不入。
仔细看去，绘卷之上沾了许多黑灰，等卷轴尽数展开了，才看见左边那一半几乎是被烧坏了。
而这绘卷之上，所绘的尽是美人容貌。
柳伏意绕到小姑娘身后，发觉卷轴之上被烧毁半张脸的女子，竟意外地与唐司缘有几分相像。
“阿胖！你在家吗？”屋外适时响起一道嘹亮的少年男声，柳伏意默然往后退了半步，方便她看清楚阿胖与少年之间是怎样的情愫。
那少年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待阿胖应了一声后，便格外熟稔地坐在她身边，举着干草，喂给那头年纪不小的青牛。
他说：“阿胖，我到时候要议亲了。”
少年眉眼温和，望着阿胖的目光如水般流淌着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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