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崔白玉这一病,接连五日都没能露面。

坊间传言,说她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而朝廷上下更是议论纷纷,都觉得她此次彻底失势,已经有人摩拳擦掌准备投靠宸王党派,亦或是齐阁老。

良禽择木而栖,长乐郡主如今能有今天,全依仗太后的提携,若是失了恩宠,他们合该为自己打算。

而此时,崔白玉一身亵衣,靠在金丝软枕上,翻看着手里的游记有些意兴阑珊,慢慢有点眼皮发重,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这人好似放下一切,过上了“洗手作贤妻”的日子。

过来一会儿,下人们端着熬好的药进屋,放到桌上。

赵丞走到床前,手轻轻搭在她的额间,心里有了底,遂又将她胸口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已经入夏了,”崔白玉怀念那时候的吊带短裤,睡眼惺忪,看了他一眼,“今日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赵丞眼皮微微一沉,不动声色地拿开了她的手,“腌鱼鲙。”

养病这段日子,赵丞在她身上费了不少心思,每天的饭食都换着花样,但不准她挑三拣四。

当然了,除了治她挑食的毛病,再一个就是调整她的作息时间。

崔白玉夜猫子的外号名不虚传,这几日两人同床共枕,崔白玉都睁着水灵灵地大眼睛,在他身旁翻来覆去,不是就给他编小辫子,就是套他的话。

赵丞不忍心对一个伤患下手,夜里不知冲了几次凉水澡,然后再回来将人禁锢在怀里色厉内荏地警告。

崔白玉轻扬下巴,勾起一个笑,眸子晶莹如星,“那王爷搀妾身下床吧。”

“好好说话。”赵丞俯下身,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绕过她的膝弯,稳稳地将人抱起来。

“大师说现在可以适当地走走路了,”崔白玉敛了不怎么正经的神色,拿指尖抵着赵丞的胸口,“你是想我腿脚废了,伺候我一辈子么?”

“未尝不可。”赵丞将人放在椅子上,撩开她的裤脚,仔细检查了一下膝盖上的伤口,“别乱动。”

哪有这么娇弱啊,崔白玉叹了口气,和赵丞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吃饭吧,光看着我也吃不饱。”

赵丞的眉蹙了一下,欲言又止,沉默半晌,一直等她用完饭才开口问道:“外面的谣言你不管?”

“都说了什么?”崔白玉搁下筷子,喝了一口酸梅汤。

赵丞没说什么谣言,直说了结果:“礼部已经有不少人给齐阁老递投名状了。”

“都是留不住的那批人,墙头草罢了,”崔白玉接过他手里的册子,认真地看了一下,“他们这些人就算就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虾兵蟹将都不如有条大鱼实在。”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既能拥护她,也能将她推向深渊。

如若再不和这些人撇清关系,也就离死不远了。

赵丞道:“户部尚书冯靖,盐政司苏孟荆。”

这两个人和崔瑜走的不是很近,若是没有深入调查,根本察觉不到是她的人。

“我只要这两个人就够,”崔白玉浅浅地笑了下,“留住有实力的人,才是关键。”

赵丞微微皱眉,觉得事情愈发不对。

崔白玉见美人脸上的阴郁之色越来越浓重,笑道:“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呢,不说说?”

赵丞心里微微一动,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崔白玉一副什么都不懂来的无辜表情,“什么事?”

赵丞道:“私自找上孟云姿,被太后发现。”

“你想哪去了,”崔白玉浅浅一笑,“晚上有时间吗?跟我去趟绣衣坊,买两件衣服穿。”

说话的模样还是那样恬静,赵丞忍不住问道:“现在是挑衣服的时候?”

这些人虽说让她背负了污名,但多年来积攒的势力毁于一旦,她却无动于衷。

崔瑜究竟想做什么?

“紧张什么?”崔白玉大言不惭地说,“我从良了,专门给你做夫人。”

赵丞闭上眼,深吸一口,半晌,指责道:“花言巧语。”

崔白玉轻轻哼了一声,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肩头,慢吞吞地站起身。

赵丞目光紧紧跟随。

崔白玉道:“对了,赵辛来过吗?”

赵丞道:“来过,到了王府大门就回去了。”

“回去了?”崔白玉咂摸了一下嘴,心道:“这小兔崽不回又在胡思乱想了吧?”

果然,有机会还是得回去看一眼。

赵丞道:“你的腿能行?”

“是肿了不是断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操心人?”崔白玉走到床沿,坏心眼地拽着他的手将人带到床上,“兖州的事调查的如何了?”

孔武有力的宸王殿下被一位女子压在身下,毫无反抗之力,呼吸也乱了一拍,“他们一口咬定幕后之人是你。”

崔白玉跪在他的腰腹间,压着他的两只手,“你不怀疑我了?”

赵丞喉结滚了又滚,呼吸都重了几分,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崔白玉将他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极轻地低头笑了下,“那你是哪个意思?”

赵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

以他沉闷的个性,断然不会继续开口往下说,可这次居然出乎意料。

赵丞目光幽深,阴沉着脸说:“他们一直在打着你的名号做事。”

不论是卖官鬻爵,还是贪污受贿,他们以崔白玉的名义。

“原来是担心我真的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崔白玉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早说,我们就不用吵架了。”

赵丞额角青筋直跳,薄唇紧紧绷成一条线,下一刻,翻身将人压在身下,拿额头抵着崔白玉的额头,咬住了她的唇,“你从来不信我.......”

崔白玉回手摸了摸赵丞的侧脸,眸子情绪复杂,无意识地盯着床幔,没再说一句话。

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崔白玉觉得身上的压着人,沉甸甸的很有安全感,继续环着他的腰身没有松手,但也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花枕那句讥讽,“虽然痛失所爱,但换来锦绣前程,你不配得到真心。”

“如果这场博弈我输了,就不要管我了。”这句话她发自内心,无比真诚。

但正是因为这话,榻上多出几分温柔旖旎的气氛。

“不会让你输。”赵丞担心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然而隔着雪白的绸质布料,崔白玉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赵丞灼热的体温。

两人在榻上厮混了一会儿,崔白玉算着时间差不多就让人准备马车。

过了有一炷香时间,在大庭广众之间,在宸王府门前,一群人猝不及防,被宸王和宸王妃喂了一嘴狗粮。

两人是死对头,是政敌,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拔刀相见就已经万幸,可他们却亲眼目睹,宸王殿下搂着长乐郡主的腰走出王府,就连上马车也是亲自搀扶。

夫妻二人看起来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完全没有任何嫌隙。

怎么会这样,长乐郡主不是太后的鹰犬吗?

两人握手言和了?

众人一脸难以置信,路过的老婆婆却一语道破,“以后都要一起过日子了,被窝里什么仇什么怨解不开!”

“是啊,夫妻哪有隔夜仇!”

马车里,崔白玉听着外面的诸多言论,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须臾,瞥见赵丞耳尖泛红,学着老婆婆地语气说:“被窝里什么仇什么怨解不开,王爷为什么在床上喜欢捂住我的嘴?”

赵丞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崔白玉的红唇。

崔白玉道:“真是块木头。”

赵丞一路沉默,两人招摇过市地出现在绣衣坊,挑选衣服。

崔白玉不知道试了多少件,朝着赵丞腻味地说:“夫君,这件好看吗?”,“夫君这些我都带回去吗?”,“夫君能不能帮我系个衣带?”

弄得店铺里几个小丫头都觉得不好意思,简直没地方放眼睛,直愣愣地站在柜台。

赵丞更是备受煎熬,手掌不由自主地在袖中收紧了。

两人在街上悠闲自在,事情没过多久,消息就传到了宫里。

齐嬛面色凝重,冷笑道:“看来她这是铁了心要和哀家作对。”

不长教训反而还想叛变,天底下好处还想都占了不成?

花枕斟酌了一下,“属下立即派人警告她。”

“等等,”不能再是警告这么简单,齐嬛抬了抬手,沉默良久,渐渐的,心中已经有几分主意,双眸陡然射出两道寒光,“这坊间的传言说不出实情,只需要那些娱人耳目的玩意儿,长乐应该是想借助这次机会投靠宸王,既然如此,那便传赵辛过来。”

软肋被人捏在手里,崔白玉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花枕点头称是。

殿内沉默片刻,齐嬛问道:“全千帆准备的如何了?”

花枕道:“三日后就该到了。”

齐嬛紧绷的脸色微微有些舒展,看了一眼尚未批阅完的文书,终觉放心不下,叮嘱道:“兹事体大,你亲自去东宫将太子带过来。”

花枕领了吩咐踮着脚尖儿退了出去。

等她到了东宫,忽然发现这地方已经被天策卫上上下下围得水泄不通。

方叙言也来了东宫?

花枕握住腰间的刀柄,想到一会儿可能会兵刃相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可太后的执意不可违背。

她理不清乱成一团的头绪,决心抛开所有顾忌,想着哪怕今夜杀个血流成河,也要把太子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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