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幽闭室

正是因为太过熟悉，在短暂的怔愣后，林玖反而安下心许多。

还是不一样。

比如面前这扇铁门——

她离开这里时，边角油漆还坑坑洼洼一片，那以后再没有人居住过，所以，绝无可能像面前这样，完好无损。

天暗，宅子却是亮的。

林玖目光滑过散着淡光的窗玻璃，停在原地踌躇。她犹豫着是否要等男鬼再次出现，上空忽然轰隆一声。

零星的雨点跟着落下来。

庭院没有这棵树，地毯应该长长方方而不是大的圆形，柜子不该这么摆。果然，这地方乍一看是她的故乡，仔细去看，细枝末节的出入却大得惊人。

好像你面前站着位侃侃而谈的熟人，一切如常，但是你猛然发现，熟人的嘴唇比往常厚，再一看，左眼长在了右眼的位置。

越思考越可怕。

林玖强扔了脑子里的杂念。

屋外雨下得急迫，短短十几秒，便有了狂风骤雨的气势。也还好她下决定的快，立马到了屋里。

这地方的家具陈旧，却不落灰，灯也明亮灼灼，并不像座闹鬼房子。

但不管多明亮，她来这儿的目的是找棺材，在这种目的驱使下，很难保持一个昂扬的精神状态。

她每打开一扇门，都要做好里面放着具诡异棺材的准备。在保持长达三十分钟这样的提心吊胆后，棺材没见着，林玖自己倒是先身心俱疲，有气无力地回了大客厅，人陷进软沙发里。

头发丝也跟着丧丧地耷拉着。

搜查结束，这地方压根没有什么棺材。

“……你在吗？”她小声喊道。

早知道之前问问人家姓名。

无鬼应答。

林玖只好继续思考棺材的住址。

难不成在土里？她视线幽幽地转向大门，一边觉着自己摸到了真相，一边表情异常的不情愿。这男鬼又是胁迫又是诱哄的，不会就是想让她来当苦力吧？

看中她一个外科医生体力好。

能吃苦，任劳任怨，挖坑起来手稳不出错。

“……”

然而人在鬼屋里，不能不低头。

她丧着脸上楼，拧开记忆的工具间，再丧着脸出来，提着把有她一半高的铁锨。

这其实是个很感人的场景，世上少有如此亲力亲为的乙方……如果甲方没有阴着脸，表情难看的飘在门口。

两张脸对望，脸色都差的可以，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谁才是那个活见鬼的。

男鬼一眨不眨地看着铁锨：“你这是准备……？”

林玖紧握着木柄没松手，解释道：“帮你找棺材呀，我觉得可能在土里。”

“这样啊。”男鬼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光看表情，还以为你要去杀人呢。”

这话有点冤枉好医生。

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和鬼讲道理，闻言也只是目光垂落一瞬，很快便抬起来，脾气很好地说：“那……在土里吗？”

“不在。”

男鬼顿了顿，接过她手里的铁锨，又掂又捏地研究木柄几秒，又随手靠在墙边。

好像手里的该是个什么能捏动的物件。

“刚刚我不在，有什么东西过来找你吗？”他步子很慢地在走廊里走，散步似的快林玖一个身位。

漫不经心的口气，用词倒很讲究。

被她刻意忽视的诡异感又卷土重来，林玖心跳加快，只好转移话题：“没有，这里只有我。你刚刚为什么不见了？我叫了你好多声，都没有人回答。”

多认真的语气……又不经意间透露出她一片赤诚之心。

走廊里的脚步声忽地停滞住。

“找我吗？我刚刚去处理了点脏东西。”男鬼语气愉快，他转过头，弯着的双眼在看到林玖微皱的眉头又一顿。

林玖眨眨眼。

“紧张什么……这里没有比我还厉害的鬼了。”男鬼侧了侧头，握住她的手腕，“你忘了你说过的，我们同生共死，我怎么可能让别人有机会一尸两命。”

林玖想说，棺材开后你不是还想杀我么，又怕这话给了男鬼提示，说不定他早已经打消这个念头。

“所以棺材在哪儿？”她问。

“这儿。”

“……哪儿？”

男鬼视线落在一楼的大客厅，又扫回走廊，轻飘飘掠过一众房间。

林玖一下子脸色惨白。

没白几秒，男鬼开口补上没说完的话：“这儿是你家，你应该比我熟悉啊。”

“可我们在找你的棺材。”

“但这里我很陌生。”

男鬼声音好委屈，眼尾却好心情的勾着。

“……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找过一轮了，这里没有棺材。你的棺材长什么样子？”林玖只注意到他的声音，于是开始认真思考，同时回去拿铁锨的心情也蠢蠢欲动，“真的不在土里吗？”

“长方体模样，不在土里。”

这话说得和没说一样，林玖不满意他不配合的态度，继续问：“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么？”

男鬼笑了声，慢悠悠地道：“心灵感应？好，我来试试。”

他个子高，眼低低地垂着，说完话后脸便没了表情，似乎真的在感应什么，看得林玖无端紧张起来。

棺材里会有什么？

一具枯败已久的尸体，还是金银珠宝的陪葬品，抑或是……这鬼把她推进去，自己重获自由？

这么想着，男鬼柔顺的头发都似乎透着股狡诈。

有生死契在身上，他一定杀不了人。林玖心情复杂地安慰好自己，一抬头，男鬼也正好从“感应”状态脱离出来。

他长指一抬，随意指了个房间：“这地方鬼气森森，棺材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林玖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

房间门和其他房间并无不同，光看外表，绝看不出来什么“鬼气”。

要说特殊，大概只特殊在——

这是她的房间。

“你故意的？”

“什么？”男鬼挑眉。

“这是我的房间。”林玖咯吱地咬牙，怎么就这么巧，“一点点大的地方，根本搁不下棺材。”

男鬼沉吟片刻，又笑起来：“好，那就不去。”

他这样说，林玖反而觉得不对劲，改了主意：“不过……去看看，也没事。”

她的手腕还被牵着，怎么也不松开。对方好像每一寸都要细细扫视，林玖错觉这是带他去参观房间，别扭的介绍道：“我离开这里太早，没剩下什么东西，你不用看得这么仔细。”

男鬼置若罔闻地点头，又扣着指节敲敲衣柜门，木板便发出“笃笃”的声响，“房间不大，衣柜做得倒是不小。”

红杉木，外表怪讲究，把手的地方挂着两道锁，好像里面会放着什么传世宝藏一样。

林玖也跟着摩挲一下柜门纹路，很感慨，“毕竟以前也作为幽闭室关过我……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才是它造出来的目的。”

“你好像，”男鬼像是斟酌了下用词，“对这里没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林玖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的轻巧，但皱着眉想想，她好像连哭闹的记忆也未曾有过。“也许是因为我被罚的时候年纪太小，或者——”

她打开衣柜门：“可能这里面也不是很恐怖。”

p>和想象中的一样，衣柜里没有任何没带走的衣物。柜子没有隔层，只在顶上安着一道长杆，看起来收纳并不方便。

林玖想象了下被关进去，里面一定是一片漆黑，不由得颤栗地退后一步，又合上门。

她现在还不如小时候呢。

“怎么？没找到你的童年玩伴？”男鬼懒懒地道。

“别吓我。”她小声地严肃警告，“别忘了，我是来帮你的，你说过只有我才能打开棺材。”

男鬼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绵绵地捏了她的指节：“记着呢。”

林玖才点点头。

“床底下还没看。”男鬼抬了抬下巴，林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莫名有些抵触。

“放不下棺材。”她说。

男鬼松开手，又轻轻推了把她的腰：“去看看。”

林玖才走过去，扶着床，很严谨地往床底下看了眼。说了放不下，这个高度，人躺进去都要提防碰着鼻梁，哪可能藏个棺材。

这鬼一定是刻意刁难。

她转过身，正要这么离开，却被站在眼前的男鬼吓了一跳，人也失去重心地摔坐在床上。

男鬼朝她走近两步，双眼像在看什么自投罗网的猎物：“故意的？”

原来他们间的距离没那么近。林玖又觉得自己惊慌的毫无道理，要重新站起来。

来不及。

男鬼已经按住她要起来的双膝，仰着头：“你因为我紧张吗？”

不。他无声为林玖回答了这个问题。

她变得好不聪明，铁了心的坐在这里，一副要杀要剐随意的态度，眼睛却湿漉漉的。

就好像……

不想让他看到身下的什么东西一样。

“这里有很亲切的味道。”他手绕开她的腿，脸垂着，摸索着伸向床下。

“床下……有什么吗？”林玖说。

“有。”男鬼重新仰头，笑眼微微眯着看她，手指慢条斯理地抽出来。

他的指尖夹了张符咒。

其实称不上“张”，因为它碎得厉害，拿出来时便是能透风的块状，只要稍加用力，就能化成灰。

“……这是什么？”

“贴在你床下，你不知道？”男鬼搭上她的腕侧。脉搏比之前听到他说房子闹鬼时都要快，哪怕还隔着十几厘米，也能听到怦怦的心跳声。

可林玖的眼神又告诉他，她确实不清楚。

火苗从男鬼的指尖窜上碎符咒，转眼便烧了个彻底。能让鬼觉得亲切的符咒，自然不会是什么好符。

但男鬼只是很遗憾地微笑：“我也没办法辨认。”

林玖想了想：“我父母贴的，大概是拿来辟邪。”和碎玉一样，碎符咒也失去效力，于是让男鬼觉得亲切。

她没说出来，只手抬了抬明示男鬼：“走吧，我们还要去找棺材。”

男鬼还维持着半跪的姿态，嘴边的笑意却散了，微微歪头，“有声音。”

“你又要吓我？”林玖一僵。

窗户突然毫无征兆地炸裂开。冷风立马涌进房间，吹得两人发丝缭乱起来，吊灯熄灭，关阖的门开始剧烈摇晃。

林玖一只手还被男鬼按着，好容易才单手拨开眼前的黑发。

房间只剩下近浓稠的暗，她再次看不到男鬼，但还好手腕握着的冷意没有撤去。

“……停电了？”黑暗中，林玖掩藏在语气中的慌乱被无限放大，闪电划过，她看向身前，男鬼的那双红眸正暗沉地望着她。

雷声轰鸣。

男鬼攥住她的手腕，冰凉的脸颊贴上她的小臂，轻蹭着她颤动的脉搏。

“逃不掉了。”

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