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元娘还在,她就是我周绍唯一的妻子,续弦之事,小婿倒从未思量过。”男子嗓音冷冽,眸色锐利如刀,“倒不知岳父大人,有何指教?”

多年结发夫妻,纵然眼下两人的心已然渐行渐远,但他仍容不得旁人作践她。

陈弘章一噎。

他习惯了做一个政客,哪怕对大女儿格外偏宠些,这份宠爱也不足以与家族荣辱,前程性命相较。

他以为,大女婿同他是一类人。只是他到底忘了,周绍不仅是手有实权的英国公,同时还是流着先帝血脉的皇室宗亲。锦绣堆里养大的宗室,不养歪了性子就算了不得,且周绍还有太子伴读的光环在,办差再是能干,身上也难免带些傲慢的天真。

更何况,满打满算,这位国公爷也还不到二十七岁,到底年轻。

年轻人,重情分,作为陈阅姝的父亲,他原是该高兴的。可惜长女红颜薄命,病弱的鹤哥儿若是守不住这偌大的家业,往后国公府攀上了什么好事,恐怕他陈家也分不到一杯羹。这种情形下,周绍若是非要为发妻守住,直到皇室那头为了规矩塞给他一个继室,对陈家来说就太被动了。

哄孩子的话,陈弘章说起来得心应手:“元娘的事,国公爷伤心,我们为人父母的,又何尝不是肝肠寸断?你岳母听闻了这事,撑不了几日便病倒了,前几日才好转了些。老夫回府听说了,也是一夜间生出了许多华发,唉……”他以袖拭泪,眼睛通红:“可正是因为人父母,老夫才更能体谅元娘的心情。大夫说她早就有油尽灯枯之相,眼下撑着身子骨不肯去,无非是想等国公爷回去,将鹤哥儿的事儿全安排妥当了,才肯放心啊!”

话说得真情切意,周绍却垂下眼睑,眸色越发地冷。

普通的父母,听闻自己孩子病重,所思所想应皆是快马加鞭地去看望孩子。

可在陈家这里,陈弘章为了自己的野望,不肯在朝局动荡时轻易离开京城,哪怕办差的路上途径了襄州临近——或许他当时没有听闻,又或许,他听闻了也装作不知,只一心奔赴回京。

陈大夫人沈氏,说是为长女的事病倒,可底下人来报过,她病倒的时机,并非是接到襄州来信之时,而是陈四姑娘的未婚夫意外坠亡后。病愈后,她也全然没有下襄州看望陈阅姝的打算,而是兴致勃勃地给幼女挑选起新的夫婿来。

如此种种,叫他寒心,这也是他上京后不曾上门拜访的缘故。母慈子孝,总要是父母先慈,才有子孙的孝顺。从前元娘提起娘家,总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心里只觉得她幼稚,想着十指尚且有长短,居家过日子,一碗水想端平太难,父母有所偏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日子长了,她总还是要依靠娘家人。

可如今陈阅姝刚刚病重,陈家人就谋划起她的身后事来,他才恍然惊觉,事情早已不是偏心二字便能简单述明的。陈家待元娘,分明是太过无情了些。

他没有说话,打开漆盒,随手用了一块儿还散着热气的梅花糕。

甜而不腻,软软糯糯,他不自觉连着吃了好几块儿,一时倒是将他自回到府上瞧见陈阅姝苍白的脸色后便盈在舌尖久久不去的郁苦冲散了些。

“岳父大人之心,小婿自然明了。”他抬起头,面上是淡淡的笑意,敛起了戾气。

陈弘章满意地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开口道:“贤婿能明白就好,老夫的所有打算,也都是为了元娘的心愿和唯一的外孙。贤婿,鹤哥儿年幼又一向体弱,身边少不了照料的人,贤婿得陛下和太子殿下看重,出门办差是常有的事,宅内的事都要主母过目。所以,这继室的人选可马虎不得。依老夫看,若是为鹤哥儿想,贤婿可在我府上云英未嫁的两个姑娘里挑一位……”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四娘和七娘都是家里悉心教导过的,只是七娘年纪小些,尚未及笄,只怕还得等上一两年才能过府。且她到底生母出身低些,眼界不如嫡女也是有的,为国公府的门第着想,还是四娘更合适些。”

周绍薄唇微抿。

陈弘章话说得客气,可这番话下来,简直同逼着他立刻点头应下陈四姑娘这门续弦已然没有什么区别了。若是不应,好似他心里就没有鹤哥儿这个独子,没有元娘这个发妻,更没有陈家这门姻亲。

上门之前,他决计没有想到,陈家会打着再嫁一个女儿到他家中的算盘。

他了解元娘,若陈四姑娘若真是合适的,他上京之前在正房的西侧间里歇了一夜,她不会什么话都不同他讲。

陈弘章这番做派,叫周绍想起了年幼时在东宫伴读时,东宫伺候膳食的宫人口口声声说要以规矩为重——话说得再漂亮,可还是只能他们挟什么,他就只能吃什么。

他爹老襄王是个不拘一格的人,襄王府里自来都不守这样的规矩。在襄王府,只有一条明确的准则,那就是以襄王爷为天,以襄王爷说的话为天,哪怕他爹在外头人眼里不靠谱,可在襄王府里,没有奴才敢有丝毫的逾越。

他极为厌恶陈弘章这种打着为他打算的旗号逼迫他的行径,但想起陈阅姝,又怕是她一时举棋不定,拿不定主意,万一最后她还是选择应娘家的打算,他也不好将她的路堵死。

“这样的事,若是岳母大人亲至襄州,和元娘好生商议一番,元娘兹要点头应了,小婿自然也没什么不满意。”他挑眉笑笑,眸光里飞快划过一丝嘲讽,“四姑娘是陈家嫡出的姑娘,若是嫁给某做续弦,实然也是委屈了她。”

陈弘章没注意到周绍的神色,同是男人,他只觉得周绍是抹不开脸点头应下娶妻妹的事,还得冠冕堂皇地得了发妻的首肯,最好还有临终前的殷殷嘱托才肯听从,这样一来,能全了他在外的名声。

在他看来,长女是再懂事不过的人,四娘将来嫁过去,对鹤哥儿和陈家是双赢的事,她没有理由不应。是以,陈弘章当下只来得及高兴了。到底今日让四娘来了一趟,还是叫大女婿看上眼了,否则,他不会应得这样爽快。

便谦让几分:“哪里哪里,四娘自幼得夫人宠爱,性子有些跳脱,方才对着国公爷还有些无礼呢。国公爷不同她计较这些,就是她的福气了。”

自幼得宠。

周绍别开视线,笑笑道:“晚间小婿还要进宫侍疾,此刻再进内院给岳母问个安后,就不多叨扰了。”

……

青娆将费尽心思做的几样糕点放进漆盒里交给四姑娘,待她转身离去后,长吐出一口气。

四姑娘今日穿得艳丽,倒将脸上那股子孩子气去了七八分,英国公看了,大抵也会有种出乎意料的惊艳感。

尽人事,听天命,她已然做了最大的努力,也就不再去探听前院用的如何。结果怎么样,总也会传到她耳朵里来的。

回自家的小院时,青娆在路上碰见了坐在园子里“辣手摧花”的丫鬟。

赫然是她姐姐庄青玉。

她准备装没看见,青玉却眼尖,吆喝一声就逼得她不得不停了脚。

“这花好看吗?”她朝她挤眉弄眼。

青娆眉心直跳,默了默:“这是七姑娘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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