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绮英细细端详着怀里的汤婆子。
款式倒是平常,盛汤壶的锦囊也已半旧。
只上面的绣纹,绣的是吴皇后一贯最喜欢的山茶花,就连针脚也和日常江绮英所见皇后的绣品一模一样。
于是她便顺理成章地以为,是皇后见她久久不归,又或者是听闻了她被罚在九华台单独练习,不方便亲自出面,就让人悄悄来给她送了避寒之物。
加之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了九华台,她便也不再做他想,起身略略理了理衣裙,收拾好被褥和炭盆,先行从角落里走了出去。
“江娘子?”来者正是清商署的马乐丞,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神情十分意外。
“马乐丞。”江绮英佯装没看出来,依旧柔柔顺顺地与他行礼问安。
对方不免心虚,挠着鼻梁缩着脖子道:“昨夜…罢了,时间紧迫,咱们今晨便也不再排练了,娘子且先回去收拾收拾,等着立冬宴开场吧。”
芙蓉殿一开始就是想这个女子死在寒夜里,故意支使他将她一个人留在九华台。
第二天又不曾听见九华台有动静,他因帮着芙蓉殿害人而心虚,赶忙独自前来查看。
不曾想却见她毫发无伤、镇定自若地走出来,这才又想起昨日自己说过的话,只能随口又编个借口糊弄她。
江绮英虽不悦,但终究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她便什么也没说,辞了眼前人便先行抱着被褥和汤婆子回了长秋宫。
今日立冬,皇后一大早便带着几个亲信随天子出宫行祭,接受臣民参拜,故而此时的长秋宫中,也就只剩下了几个外间负责扫洒的宫人。
江绮英想来也好,昨夜她在九华台上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冻晕过去了,醒来后浑身上下酸痛不止,在马乐丞面前险些强撑不住。
这会儿好容易能够回来,她赶紧抓紧时间烧水沐浴,躺进柔软温暖的床榻里好好歇几个时辰。
待到午后自然醒来,方又换了衣裳,掐着时辰赶去九华台,正好碰上马乐丞正要派人去寻她。
一见她,姓马的便是一通数落:“娘子怎么才来!眼看着陛下和娘娘们就要到九华台了,若是耽误了开席,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江绮英抱着琵琶连声致歉,谦卑至极,显得在此刻仿佛连清商署寻常乐工都要比她地位高些。
“行了行了,快去准备吧。”马乐丞也再没办法说她什么,只能赶紧将人轰去备乐。
江绮英转身欲走,然而此时正是宴席开始前各司宫人最忙乱的时候,整个九华台前后左右几条九曲窄桥上,尽是来往不断的宫女太监。
江绮英怀里抱着她的琵琶走在人群中,尽管她已极尽小心,极力加快脚步,却还是在登上台阶以后,险些和一个端着花盆的小太监迎面撞在了一起。
“不长眼啊!”小太监急吼吼地骂完,抱着花盆匆匆而去。
江绮英却是为了躲避他和保护自己的琵琶,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手臂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磕伤,半天方才挣扎着爬起来。
起身后她也不作她想,径直便朝着清商署众乐工所在之处过去了。
然而她这厢刚和众人打了招呼,寻了位置坐下,从她过来的方向便传来一个尖利高亢的女声:
“哟,诸位快猜猜,我适才在门口捡到了什么?”
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这一刻都被吸引过去,全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女子正用两指轻蔑捏着,高高举起的物件。
包括江绮英。
而她也在看清那物件是什么时,心口一沉。
“水仙白莲的绣样儿,江娘子,这不是你的荷包吗?”
这两日一直和她并排相贴而坐的女乐工道。
她应本是好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她人的棋局,成了为人利用的唇舌棋子,也让众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江绮英的身上。
江绮英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看不出来,起身好心好意地对着那人称谢:“多谢金花姐姐,这是我母亲赠我的,若是弄丢了……”
说话间,她已走上前,想要拿回自己的荷包。
不想她手刚伸出去,就被这位明晃晃的挑事者躲了过去。
江绮英一顿,之前她刚被赵宁玉扔给清商署时,也是这个人怨言最多,替她平白招揽了许多怨气。
只听她这时忽又扬声道:“‘星汉西流终有尽,蓬舟东去竟无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仿佛是当今天子从前在益州时所写的诗吧?你私藏陛下的诗句于自己贴身荷包之中,究竟是何居心?”
说着,她已粗暴地扯开荷包的系绳,将其中江绮英早就塞好的,抄有诗句的丝帕扯了出来,亮在众人眼前。
江绮英不免情急,两腮刷的一红:“金花姐姐,你未经我允许就擅自打开我的荷包,窥视其中藏物,这般无礼不文之举,我都还没和姐姐说理,姐姐怎得反而质问起我来了?请你立刻把荷包还我。”
金花抄手冷笑,“你急什么?莫不是被我发现了你那妄想攀龙附凤的龌龊心思,急了?”
“你!”江绮英故作语塞,泪光闪闪半天,却红着脸说不出话。
金花立马继续咄咄逼人:“你什么你?江绮英,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们江家在暗处经营什么营生勾当,洛阳城谁人不知?就你这样和青楼楚馆出来的窑姐儿毫无区别的狐媚子,竟也敢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从前杨钊那个恶贼老眼昏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让当今陛下要你这个出嫁就克死别人满门的丧门星吗!”
她说得每个字都刻薄刺心,一口气就把江绮英和江家努力维持这么久的世家体面撕得粉碎,让她在一众远不及自己出身的人面前根本下不来台。
且她声之高,就连不是清商署的人也被她吸引,围簇上前,或低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或端着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似笑非笑,幸灾乐祸,如一把把锋利的刀,正一刀一刀,狠狠剜在江绮英的脊梁和自尊上。
江绮英气得浑身乱颤,泪眼婆娑:“你…你胡说!我…没有……没有!”
金花自以为已然占了上风,便又趾高气昂地嘲笑:“哼!亏你现在还在长秋宫做女尚书,要是让皇后知道了,自己身边的人竟敢不守本分,对自己的男人存有非分之想,你以为皇后娘娘会饶了你吗?”
她说得格外起劲儿,语气神态都透着狐假虎威,小人得志的傲慢。
而她确也不曾注意,此时聚集过来人群已然远比之前更加庞冗,然议论声却不知不觉沉寂下去。
江绮英也在此刻,仿佛忍无可忍地爆发:“够了!”
她含着泪,强忍着胆怯,努力攥紧的拳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是,我承认,陛下才志高远,文能笔墨通达,吟诗作赋,武能征战四方,平定天下,是当世无二的英雄豪杰,绮英身为女子,仰慕英雄,敬拜天子,何错之有?更何况,当初若不是陛下,我只怕早就在乱军阵下尸骨无存了,陛下是绮英的救命恩人,是在杨家覆灭,洛阳人对我指指点点时,支撑着我苟活至今的唯一信念!我敬他、中意他,何错之有?”
她所言字字恳切,句句掷地有声,全无半分畏缩怯懦之态。
如一名信念坚定的勇士,正在为了她的心、她的情意,勇敢无畏地冲锋陷阵。
“至于皇后娘娘,娘娘待我有知遇之恩,雪中送炭之情,绮英也断然不能辜负。但为了守住自己的心,在进宫当日我便已暗暗发誓,愿以终身不嫁,换能一辈子侍奉娘娘左右,绝不让自己的心意使陛下和娘娘困扰!我江绮英行得正坐得直,如今姐姐既要这般咄咄逼人,明日我便会自请出宫,于城外道观出家!”
她不卑不亢,毫无惧色,仿佛所有的决定都是早已深思熟虑过后,绝对的坚定。
“你!不要脸!明明就是你自己想攀高枝,爬御床,说得倒像是我逼出来的一般!”
金花也没有料想到她会是这般的方正坦然,眼看着众人的目光从玩味儿到为她所震撼,眼看着局面要被她掌控,金花一时方寸大乱,气急败坏下,就朝她扬起了手掌。
“贱人——”
然而不等她话音落下,也不等她的手掌掴在江绮英的脸上,她的手便已经被另一只牢牢钳制,架在高处,动弹不得。
那是一只有些上了年纪的男人的手,虽然修长,却也就如同他拇指上的那枚檀木扳指,有了岁月的痕迹。
“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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