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任命
三支飞玄真君二号来得恰恰是时候,当时大火已经完全不可控制,虽然外面人山人海,但别说冲进去抢救飞玄真君,甚至都挡不住火星火苗随风溅射,引燃四处的木制建筑。也就是此前刚下过几场雨空气尚且湿润,否则整个禁苑都要被大火点燃了。
等到三枚火箭匆匆送来,穆祺立刻命人安放火箭校正方位,同时亲自动手,将火箭头部换成实心的铁壳子——为了配合烟花效果,原本在火箭上配备的只是容易破碎的薄铁片,但现在改换弹道后用来轰开火场,这种破片炸弹一样的东西就很不合时宜了。薄铁片破碎会炸开金属风暴一样的漩涡,搞不好会把不知何处的飞玄真君给直接扎成一只超大号的刺猬。
确定发射距离后,在旁边磨蹭的黄公公终于犹犹豫豫靠了过来:
“世子,这是不是……”
这玩意儿的威力他是知道的,炸开火场当然毫无问题,但稍稍出点差错送飞玄真君上天也是毫无问题。总不能你们但管人驼不管人死,一发就给朝廷换个新皇帝吧?
世子盛气凌人的看他了一眼,黄公公不敢再说话了。
做好最后的调试之后,穆祺亲自点燃了火箭的引信,并喝令众人退后。随后暴烈响声震耳欲聋,一条火龙喷涌而出,径直撞开沸腾蔓延的熊熊火海,炸开了一片四散崩裂的空地。
不过,在这种仓促的临时调整中,有些重要部件还是不好改动的。所以,在无数震撼惶恐的注目之下,爆炸开的火箭噼啪作响异彩纷呈,自火场里冉冉升起了四个大字:
【真君万岁】
惊骇围观的众人:…………
·
漫天火焰上悬挂一个【真君万岁】,怎么看怎么有点疯疯癫癫的黑色幽默。但现在大概也没有人能欣赏这种高级的诙谐了;眼见火场终于被炸开出口,等候在外的锦衣卫心腹们发一声喊,赶紧捂住了口鼻冲进火场,四处搜寻火焰未灭的残垣断壁,大声呼喊着不知在何处的皇帝陛下。
大概飞玄真君真有什么天命在身上吧,连火德星君也要叹息一句格外的难杀。几个侍卫冲进东配殿后四处翻找,居然在侧殿坍塌的厕所里发现了真君的踪迹——从种种迹象判断,皇帝大概是在参云子法会的半中突然腹痛,所以悄悄离开了仪式到厕所中喷射库存,于是侥幸躲过
了第一波的无差别大烧烤。为了吸附臭气掩盖声响,宫中厕所都存有大缸的清水木炭,这些玩意儿恰恰中和了后续火场的高温和毒气,居然保住了真君的一条老命。
不过也只是保住一条老命而已,侍卫在一片狼籍的厕所中翻找许久,终于在坍塌的土墙后找出了已经被埋得半死不活的飞玄真君,又惊又吓又被高温炙烤,基本人也差不多要蹬腿了。等大家七手八脚的将还光着屁股的皇帝刨出来,强撑着一口气的飞玄真君左右看了一眼,随即将头一歪,直接失去了意识。
皇帝死了大家的乌纱都是岌岌可危;但既然皇帝还有一口油气,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多了。惊魂稍定的重臣们立刻定下心神,与几位大太监及锦衣卫陆指挥使商议了一句,立刻让人将皇帝护送到禁苑中尚且安全的宫室,并迅速派人快马驰奔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统统抓来顶数,又安排人手盯住京中的防卫,竭力弹压住局势——“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场的未必有几个是忠臣,但大家现在都是皇权这根绳上挣不脱的蚂蚱,不设法稳住当下这危在旦夕千钧一发的的形势,所有人搞不好都得一起升天!
——这么说吧,上一个在火场中升天的还是前朝建文皇帝。而从建文旧臣的遭遇看,他们还不如跳进火场一起走了呢。
送到了禁苑西北的一处僻静别院之后,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终于连滚带爬的来了。几个老头顶着一众巨佬灼灼闪耀的可怕眼神望闻问切,终于拼死拼活开好药方熬好了药,由李再芳亲手灌了下去。
大概是受伤并不算重,服药之后只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飞玄真君便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见皇帝已经醒来,等候多时的诸位大佬终于可以放下一半的心,而预备了许久的那副眼泪也随之奔涌而出,各个伏地哀戚悲不自胜,要在圣上眼前亲自表演自己的拳拳忠爱之心了。
大概是被哭声惊扰,飞玄真君终于缓缓侧过头来,张口呼唤:
“啊,啊啊!”
正在尽心哭泣的诸位大佬:?!
大家茫然抬起头来,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皇帝霍然睁大的眼!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赫赫片刻,面色亦随之扭曲,仿佛是惊恐骇异不敢相信。但他酝酿许久,还是只有几声短促而模糊的急躁呼唤,根
本无法分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仅如此,当焦躁亢奋达到极点时,皇帝双手也随之抽搐颤抖,根本不可控制。众人慌作一团,赶紧上前按住真君胡乱挥舞的手脚,随后找来太医再灌入一碗汤药。等到皇帝好容易安静下来,以陆文孚为首的近臣立刻找上了太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圣上怎会如此?!”
太医满头是汗结结巴巴,好容易才敷衍出了一篇医理,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火毒攻心一时难以克当,实在不是寻常医术可以驱逐的,以现下的情形看,性命是一时无碍的,至于其他……
“罪臣医术委实浅薄,恐怕延误时机。”太医哭丧着脸道:“还请朝廷另访名医,不要耽误了大事才是!”
都已经自称“罪臣”,看来是实在无可奈何了。但众人大眼瞪小眼,却全是一脸懵逼——“求访名医”?现在京中哪里还有别的名医?如果要以诏令求取天下杏林圣手,则必然激发不可预测的变故:以大安的惯例而论,朝廷公然下诏求医,基本就是明示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危在旦夕,要大家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个无大不大的责任没人敢担也没人可以担,于是偌大屋中满殿朱紫簇拥,此时竟都不觉安静了一刹那。
而在这恐怖而诡异的安静中,唯一一个有资格控制局势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刚刚才镇静下来的皇帝再次激动出声,拼命挥动他颤抖的手:
“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平日里都是飞玄真君的解语花问心虫,但此时显然没有人能猜透这模糊到根本不可分辨的呼喊。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还是李再芳小心上前:
“皇爷是要喝水么……”
飞玄真君压根没有理他:
“啊啊啊!啊啊啊!”
李再芳仓皇失措,懵逼得言语不能。即使是皇帝最心腹的大太监,这时也只有瞠目结舌、无能力了。
眼见四面已经乱成一团,安静缩在大佬身后的穆国公世子终于忍耐不住,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相较于关心则乱,情绪已经在大起大落中近乎崩溃的诸位重臣,一直冷眼旁观的世子倒是迅速发现了端倪:皇帝估计是被土墙砸中后脑搞出了什么血肿,同时压迫到了运动神经语言中枢,乃至于失去了精准调
动肌肉的能力;但从具体表现来看,血肿的问题不算严重,飞玄真君的思维还是相当清楚的,控制小规模的肌肉群应该不难。
怎么说呢,作为本朝的传奇耐烧王,飞玄真君的运气确实是好得有点离谱了
有了这么个把握,他立刻震声开口,声音洪亮:
“慌什么?!陛下现在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说不出来话罢了!诸位哭来哭去昼哭到明,就能哭出灵丹妙药不成?当务之急,还是要看陛下是什么意思!”
一句大喝镇住了上下几十人的场子,世子毅然转过身来,语气铿锵:
“陛下如今开不了口,但想必明白臣的意思。臣伏祈陛下明示,如若同意臣的话,便请只‘啊’一声;若不同意臣的话,便请‘啊啊’两声,不要乱了顺序。”
说罢,他屏息凝神,等待指示;而皇帝也迫不及待,赶紧发表了自己的意愿:
“啊!”
世子松了口气:
“……那就好。不过,以现在的局面,只能答‘是’、‘否’两字,似乎还不够。臣请陛下的示下,是否可以尝试别的法子?”
“啊!”
“那便请李公公拿一本《三字经》来。”世子道:“陛下博闻广识,想必能记得三字经的顺序。我等在此与陛下约定,陛下左手敲打床铺几下,便是三字经中第几页,右手敲打床铺几下,便是第几页中的第几列,最后牙齿敲打几下,便是第几列的第几个字。如此依次排序,便可以慢慢说出想说的话,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这当然是麻烦之至的办法,但到了现在还求什么?皇帝当即表态:
“啊!”
皇帝终于有了与外界沟通的办法,左右众人无不长长舒气。殿阁中百般齐备,李再芳马上便去取了御用的大字本《三字经》来,在一众大臣面前摊开,恭敬询问:
“皇爷要说什么?”
先是左手敲击,再是右手敲击,最后牙齿格格作响。在场的大半是饱学鸿儒,仅仅稍微默数,就已经还原出了皇帝的话:
“里”、“十”、“真”
李时珍?
穆祺心中微微一愣,却见李再芳慌忙下拜:
“奴婢这就派人八百里加急,即刻把李时珍请回来!”
还是环境最能教育人,
到了这个时候,飞玄真君既不再折腾什么“好雨知时节”的字谜,也管不得什么先请罪后宽恕的皇权颜面了,估计现在就是叫人硬抬,也得叫人把李时珍给抬进京城来!
眼见生命安全有了保障,真君终于喘出一口浊气,有心思关注其他的要紧事了。
他再次敲打床铺:
“引”、“判”、“逆”。
李再芳立即看向陆文孚。皇帝最信任的奶兄弟则向前一步,躬身回话:
“圣上说得不错,以现下的证据看,当是尹王谋逆,干犯天条。臣已经叫人将尹王及同党扣在了诏狱,正要再行搜捕。只是还要请陛下的旨意,是否尽快封锁城门,隔绝消息?”
无逸殿中也有逃出来的宫人,亲口指认是参云子带来的什么“力士”在四处泼洒油膏纵火焚宫。虽然目的尚且不明,但引荐参云子的尹王绝对逃不脱嫌疑,陆文孚眼疾手快,直接便捣了叛贼的老巢。
飞玄真君迅速“啊”了一声,表示大力的赞同。也就是现在老道士实在是憋不出两句话来,否则非得从床上蹦起三尺来高,叫人把尹王住处的耗子都一一登记入册严加拷问不可!
简短说完了处置逆党的方略,陆文孚又汇报了无逸殿起火之后京中的种种变动,并就重大的事项逐一请示皇帝。
本朝的规制极为森严,兵权的调动是叠床架屋繁琐不堪,没有皇权的准许天王老子也调不动一兵一卒。所以今天任凭禁苑烧得风生水起热闹不堪,大半个京城的兵力都只能驻扎不动隔空观望,最多派一点编外人员勉强维持秩序而已。如今要调动人手实行宵禁,就非得飞玄真君一个命令一个命令的亲自确认不可。这样来回走了几遍流程,真君累得手指都要抽筋了,却依然秃噜着嘴啊啊的反复认可,绝不肯松口给臣下以便宜行事无需请示的权力。
满朝的重臣默不作声的在旁边等待,虽然心中颇有嘀咕,却暗自确认了同一个事实——当今圣上的神志依旧是清醒的;他仍然是那个顽固、刻薄的、视权力如性命的老壁灯,绝不会因为一场火灾而改变。
……怎么说呢,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之后,依然还能接触到这熟悉的阴阳怪气与恶毒刻薄,居然莫名的叫人安心呢。
等到陆文孚汇报完最后的事项老实退下,挤挤挨挨的殿阁中出现了
一丝诡异的沉默。如果说先前急于处理各项扑面而来的要事大事,众人惊慌失措,一时还来不及考虑后续。那么现在局势已经稍稍平稳,所有人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某些自然而然的想法也就渐渐浮上了水面:
以大安的体制,皇权一日都不能空缺的。如今皇帝摆明了已经无法履行职责,朝局又为之奈何?
这样的问题不能不解决,但显然又是无可匹敌的超级地雷,谁碰谁就粉身碎骨。在一片尴尬与古怪的寂静中,还是扶病而来的夏阁老挺身而出,慨然承担了下来。
“陛下有恙,皇子们必然挂念。臣等已经命人去城外请裕王与景王了。”夏阁老喘气道:“不过,既然圣躬违和,总要有人替陛下看着朝政,看着列祖列宗的江山。高皇帝有言在先,国家总是仰赖嫡长;臣伏祈陛下降旨,命裕王监国理政。”
监国两个字一出来,飞玄真君的脸立刻就变木了。君子不可一日无权,但凡他还能开口说一句话,此时哪怕是病得七歪八倒立刻要蹬腿,都一定得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阴阳夏衍的祖宗十八代;非得叫满朝重臣体会体会他朱家的语言艺术不可。只可惜现在嘴是实在张不开了,再多的妙语连珠也只能憋在肚子里,只能狠狠瞪夏阁老一眼而已。
夏阁老垂眉顺目,神色略无动摇,人家本来就是快退休的人了,当然不怕一个病皇帝的癫狂;再说了,他说这句话也不是私心,纯粹是看在这几十年的俸禄上为你们老朱家再拼一次老命而已——皇权空缺朝纲紊乱,真当不会有人趁虚而入么?别忘了,景泰皇帝可就是在病重时被叫门天子夺的权!
皇帝陛下,你也不想被人吃绝户吧?
事到如今也没啥可选的了,好歹裕王软弱温厚,想来还不至于一上来就抢班夺权;在如此大事面前,飞玄真君终究理智尚存,还不敢效法他的金孙摆宗,虽然已经愤懑得两眼翻白,仍然短促的‘啊’了一声,同意了这迫不得已的举措。
不过,在这迫不得已的让步之后,凌厉的反击迅猛而来;皇帝长长吸气,随后奋力敲打手指,噼里啪啦好似雨点爆响,以发电报的速度开始疯狂输出——
首先就是制度上的巨大变动,飞玄真君惊怒之余迅速设立防线,绝不允许儿子染指皇权最后的底线:
“军国大政仍须秉朕之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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