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光皎洁的那片白陨落在不见星辰的茫茫夜色。
泪珠混着血液淌落,化作这夜色中绚烂的火光。
十年前,王家一场大火将一处宅院烧得干净,却偏是要戏弄王家似的,留了王家老爷一口气,让他苟延残喘到了如今,求死不能,似乎生对他来说更是痛苦。
但好在王夫人有手段,王家漂浮几载,居然在大灾后的第五年迎来了第二春。
可当下,这位好把手却狼狈不堪,哪有一丝雷凌风云的气度。
她蹲坐在地泣不成声,自是没有发现一旁这姑娘一样。
而玉玲珑刚从混沌的记忆中抽离出来,眼睛无神坐在地上许久许久,手心柔软的动物皮毛地毯触感让她想起了什么,顿时感到一阵作呕,她猛一个慌神,跑到屋外吐了个昏天黑地。
再回来时,屋内依旧静得可怕,泠白榆手里拿着那颗沾了血迹的兽牙,悠悠转身,看向玉玲珑的眼里能瞧出几分无法掩饰的忧伤。
玉玲珑提起似乎不再明亮的裙摆,回到屋里,站到捂着脸的王夫人身侧时才依稀听到她口中不住地在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可该要接受或是拒绝这份迟来歉意的人,已经不在了。
屋外池鱼戏水,尾鳍摇摆拨弄池水,水声本该是静谧人心的,可当下却如同女子嘤嘤切切的啼哭,听者落泪。
玉玲珑感觉鼻子一酸,眼里恍惚又见那明媚的笑颜,两颊滑落下清凉。
“这是她的劫,渡过去,便是要成仙了。”泠白榆拍了拍玉玲珑的肩膀开口说着,语气听不出情绪。
虽不知是否只是在安慰自己,可有了这个可能,玉玲珑心里也好受一点,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嗯了声,想如以往一样尽快平息情绪,可每一次眨眼,那片刻的昏黑都会在脑海里闪过那碧逢喜半生的场景。
她苦苦修行千百年,前半生在山林里无忧无虑,可偏偏却因爱错了人,将自己的后半生囚禁在所谓“爱”的牢笼里,何等凄厉悲催。
玉玲珑颤抖着睫毛,深深看了下哭到不能自已的王夫人,而当下她的泪到底是为谁而留,为何而留?
随后玉玲珑感到自己的脸颊被什么蹭了下,回头就见泠白榆一脸正气,将刚勾了自己脸颊上泪珠的勾起的手指放到嘴前舔了一口,将上面那抹泪舔了入腹。
“呀,你这个时候能不能正经点!”玉玲珑暂时从伤感里脱出身,又羞又恼拍了下泠白榆的肩膀,可见他眼睛恍惚一下后,坦荡荡开口:“别误会,我只是看你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
“你还有这功能?”玉玲珑有些吃惊。泠白榆耸了耸肩没有回话,而是走到一旁哆嗦着的王夫人面前,蹲了下来。
“我说,你这到底是爱那个老头呢,还是爱你自己?”
闻言,屋内其余两人皆神情一怔,玉玲珑正色回头,看着泠白榆的后脑勺,又转而看向终于扬起脸的王夫人。
她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月牙形状的伤口满脸,岁月沟壑没了胭脂水粉的遮掩,白的红的一块一块,显得滑稽而又凄凉。
玉玲珑合上眼,脑海里再度浮现出那日这张脸上可怖的表情。
原本也是俏丽丽的佳人,却蒙着如此可怖的脸皮,害了一个又一个入门的妾室。
是了,她到底是因爱王老爷爱得无法自拔成了病,因而扭曲脾性到害死所有分走属于自己爱的女人,还是她唯恐自己当家母,或是老爷眼中当家母的地位受到动摇,为此才痛下杀手?或是……玉玲珑不知道。
再睁开眼,王夫人已经停了抽泣,她上身打得挺直,珠宝黄金装饰得满满的手轻轻挽了下粘黏在脸上的碎发,发饰已经碎了满地,因而她用手指做梳,随意将拖地的长发顺到肩前,肿成杏仁大小的眼睛望向泠白榆,里面透出的是与方才全然不同的冷决。
“这很重要吗?”她问,“这很重要吗……”
后一句她语气蓦得放轻,像是在问自己,在问过去。
玉玲珑抿了抿唇,只觉得在这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她推开挡在王夫人身前的泠白榆,绕到其前,“是碧逢喜的弟弟碧螺春伤了王少爷。”
“嗯。”王夫人只是轻声应了句,哪有一开始为寻真凶那般疯了般的劲头,“我早该料想到的。”
“……”玉玲珑有些哑然,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牙齿轻咬了下下唇,那句“你会后悔吗?”心知似乎没有再问的必要了。她深吸一口气,接受下实为突兀的尖锐的电子报喜声,抬眼确认下副本任务完成的按钮。
而后弹出奖励玉玲珑当下没有心思去确认,她的眼睛依旧盯着王夫人淡然的脸上,似乎想要看出什么,可却有一层厚厚的壁障挡在二人间一般,如何也参不透。
而此刻,她也明白碧螺春在分别时那句话的含义。
“……现在世人都恐妖怕妖……”她淡淡开口,王夫人眼神一动,这层壁障微微破了个口子。
“可是,”她顿了下,将涌出的悲伤咽下继续道:“可这妖却怎的会比这人心可怕呢?”她有些哽咽,反问的尾音上扬时不住颤抖,她抹了把脸,对上王夫人飘忽不定的眼睛。
“这世间万事万物,又有什么动物像人一般对自己的同族刀剑相对,扒皮抽骨,或是将其丢入兽穴,不过是为了那可笑的庇佑!”说到最后,她微红的眼睛再度泛起泪花,以往藏在心底的愤怒在此刻如决堤洪水轰轰然下。
她肩膀不住的颤抖,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而下。就在她的情绪几近崩溃的时,肩膀落下一份重量,玉玲珑回头看去,泠白榆的手轻柔搭在她的肩头,眼神无声地安慰着自己。
这次,换他来安抚玉玲珑了。
【别哭了,馊了的小桂花糕。】他故作搞怪,可心声渡入玉玲珑心间,确实如此温和。
“我没事。”玉玲珑摇了摇头,嘴角真切勾了勾拍了拍泠白榆的手背。
此时窗外阳光正好,纸糊的窗子被架起,阳光全数落到了这四方屋里,玉玲珑望着光束里飞舞的尘埃,它们旋转、交叠,翻飞,多么快活,多么无忧。
忽的,那点点尘埃在光束下化作一女子艳丽的脸庞,她秀目低垂,后又缓缓掀起浓密的睫毛,眼神柔柔地落在玉玲珑的脸庞。顿时,玉玲珑像想起了什么,一个转身冲出房门。
她从侧门出去,踏入一条长长的廊子,栏外人造的湖景假山秀丽,可她却将其作过眼云烟。玉玲珑提着裙摆,身后的铃铛在空中飞扬,却无一丝动静。
从远处望去,这不见底的长廊蜿蜒贯通了这座藏着诸多腌臜事的府邸,玉玲珑却像是一只翩翩的彩蝶,仍衣袖卷走清风,偏要从这遮蔽了天际的木笼逃出,向着一花团锦簇处飞去。
而那被姹紫嫣红包裹的院子里她刚一驻足,一阵铃铛声却清脆响起。
玉玲珑目不斜视,花朵的甜腻气息没有勾住她的魂儿,她按着记忆里残存的碎片,推门进了这更为奢华的院落。
一推门,安人心神的熏香混杂着苦涩的草药味一同钻入她的鼻腔,玉玲珑面色不改直直走到那张被厚厚床帘遮得严实的大床前。
里面传来不太安稳的喘息声,听到动静,在浅梦里的人苏醒,迷迷糊糊唤了声。
“阿英?”
曾初英,这是王大夫人的名字。可已经许久没人这么唤她了,“王”这一姓氏自她及笄之年便压在她的头上,当下听来这称呼透着无数悲凉。
玉玲珑深吸一口气,心里情绪复杂到难以分辨是讥讽还是可悲。
见许久没人回复,王老爷意识到不对,他声音拔高拿出那份早已毫无威严的当家子风头,“何人,敢如此肆意妄为!”
玉玲珑不惯着他,可此趟有事便先压下火气,她愤愤出了口气蹲下身子从床底摸索起来,如她所料从中拿出个桃木盒子。
上面还贴着个黄纸符咒,那红绳裹得严实,着实惹人发笑。
玉玲珑无负担地三五下将上面的束缚拨开,一旁床榻上的王老爷听着动静察觉到了什么,接连发问的语气带上些颤抖,一声比一声刺耳。
似乎那场大火熏坏了他的喉咙,他的声音沙哑到听不清话中含义,像是位被病魔折磨到苟延残喘的枯槁老叟。
玉玲珑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掀开盖子。
盒子里放着个洁白的皮草,被叠的整齐,像是新制的一般。
玉玲珑刚看到立即鼻子酸涩,颤抖着用指尖触碰了下这洁白的皮毛,上面一颗在狐狸里也可以称得上漂亮的狐头闭着双眼,如安睡般搭在皮毛上。
“碧姑娘……”玉玲珑小声抽泣着,将它从那狭小的空间解放出来,轻柔着动作把它搂在怀里,像是在拥抱一只贪睡的小顽皮。
而床榻上,自从她将盒子打开后,原本还在叫嚣的王老爷没了动静,玉玲珑走上前猛地拉开床帘,和床上的他打了个照面。
而这个曾让碧逢喜魂牵梦绕的翩翩公子哥如今却只能用一个“惨”字形容。
大火灼烧下,他的头发不再生长,头顶一块青一块秃的,而脸上也没有一块好肉。深红色的肌肉组织上再长不出新的皮肤,嘴唇已经看不出形,粉红的牙龈和萎缩的牙齿翻在外边。好在他身上被被子盖着,要不然玉玲珑不敢想象其的惨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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