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淙想要绣东西显然不是心血来潮,只是因为谢定夷的生辰要到了。

自燕济灭国起正月初九就不只是春节里的一个节日还是当朝皇帝谢定夷的生辰晋州、凤居、青岚几个边城从昭熙二十一年起就会在这一天放灯祈福,以求当今圣上身体康健,长乐长安中梁国泰民安,再无战乱。

因着中梁皇室出自凤居草原,所以民间就把初九的祈福会称作凤节灯会自十二岁后,沈淙每年都会和家中几个小辈一起参加,一直到了梁安才知道这个节日只有边城才有。

沈淙也不是今年才刚开始想要给谢定夷准备礼物往年也会备只是从没送出去过前几年是没有立场和身份去年她又在边关今年是第一次能实打实地送到她手上,所以早前便在想该送什么思来想去好一段时间还是决定送一个亲手做的东西。

可惜他从小学的是琴棋书画少年时又一心考学没考上后开始接手家中生意,对绣工实在没有了解,原以为不过动两针,应该和写字一样没什么难度拿起针才发现它和笔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东西。

不知练废了多少针线布匹,结果最后绣得最像样子的一件被沈洵说是鸭子戏水。

沈淙已经气到不想生气了疾步走上前去用力夺回她手中的东西放回竹筐中道:“……你没事就出去玩吧好吗?找你那些同袍别在我院里了。”

沈洵实在好奇还在追问道:“你是给自己绣的还是给别人的?竟劳动你亲自动手?”

沈淙道:“和你无关。”

沈洵不肯走说:“给我说说又如何我还可以给你参考参考你送谁?”

沈淙挽着她的手臂把她往外拖道:“我自己绣着玩的准备等凤节灯会的时候一起随灯放了。”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沈洵勉强相信了笑道:“以往在家中怎么不见你这么认真。”

沈淙不语又听见她说:“顺便给我也绣一个呗我也想随灯放了。”

沈淙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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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民间对谢定夷生辰这日各有庆贺之法但在梁安或是宫中除了早些天就接连不断送到近章宫的贺礼外这一日也没比平常多出些什么谢定夷本人也仍是早起晨练、批折阅书等到下午又开始见一些有急事禀报的臣子直到晚饭后才寻出间隙来喘一口气。

“陛下这是后宫各位殿下送来的贺礼您要亲自过目吗?”

谢定夷正靠在窗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宁荷的声音眼也未睁只淡淡问:“都是些什么?”

宁荷道:“袁仪卿送了一块乌金砚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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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卿送了一柄玉如意梁选卿送的……”她按照清单一一说完最后沉吟片刻道:“嗯……松月阁送来了一对绒皮护膝。”

听到最后几个字谢定夷笑了一声说:“天气还冷着呢护膝不留着给自己用给我做什么。”

宁荷道:“听宁兰说这是武贵君亲手做的。”

谢定夷还是笑神色看不出是喜是怒躺了一会儿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嘴角的弧度也逐渐压平。

“拿给我吧。”

宁荷应是将桌上的护膝递到她手中。

她伸手摸了摸那护膝青灰如铁用的应该是雪狼皮外皮毛根根倒伏如箭簇内衬絮着新弹的棉花针脚细密如蚁针暗合着九宫格纹只是抚去就能感到其中的温暖和厚实细看内侧还用金线绣了一个精致的乐字。

她盯着那护膝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说:“去松月阁。”

……

自谢定夷回宫平叛伊始武凤弦被软禁于松月阁已经两月有余每日宫中只有侍从来去再无他人登门。

打开殿门殿中一片漆黑站在门口的侍从躬身道:“贵君殿下这时候应该在阁楼上。”

说着话殿中的烛火也被侍从点亮谢定夷迈步踏入顺着木梯一步步地走了上去。

武凤弦坐在四轮车上背上披了一件旧披风目光直直地望着远处近章宫的方向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只道:“本宫不是说过没事不要上来吗?”

谢定夷朝一旁的宁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用再跟着抬步走到了武凤弦身边同他一起望着外面道:“在想什么?”

“……陛下?”武凤弦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颤颤巍巍地唤出这句话后便再没了声息谢定夷凭栏而立回身抱着手臂看他。

“真的是你……”武凤弦用力抓住了她的衣摆道:“陛下你、你终于……”他几乎喜极而泣扶着四轮车的车轮努力上前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她。

谢定夷往前靠了半步动作温和地摸了摸他贴在自己腰际的发顶。

“陛下是来杀我的吗?”

听到怀中闷闷的声音谢定夷道:“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来杀你的?”

连着两个月的软禁武凤弦也从一开始的挣扎变得认命沉默片刻道:“……因为我犯错了。”

谢定夷没问他犯什么错了而是道:“为什么会犯错呢?”

“我……太想……”武凤弦声音艰涩道:“我想你……”

谢定夷随手理着他的长发道:“我知道。”

她声音温和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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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如果……如果我现在没事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打西羌而不是待在宫里什么都干不了。”

“你怎么是什么都干不了呢?”谢定夷抬起他的脸说:“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武凤弦的容貌不算出众比起后宫各有风姿的新人来说甚至可以称得上寡淡了更别说和容色本就迫人的沈淙相比但多年养尊处优倒也养出了几分令人舒服的韵致来仿若檐下风铃案头清水立在姹紫嫣红处不争春。

以往谢定夷心烦的时候多是选择来他这里休憩什么都不用干什么都不用想随处寻个床寻个榻倒头就可以休息了就和在边关时一样她同意他入宫除了登基之初内廷需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外也是真的信任他。

“陛下……”武凤弦仰面看着她眼里似有无数情绪翻涌搅动一滴清泪从眼尾滑落落入发间。

谢定夷抬手为他拭去这滴泪动作温柔口中却仍是淡漠道:“其实该查的事我也查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把你禁锢在此地只是因为没想好该怎么处置你。”

武凤弦道:“那陛下今日来是已经想好怎么处置微臣了吗?”

谢定夷坦白道:“也没想好。”

她说:“父亲和我说帝座高寒本已是孤家寡人能少杀一个就少杀一个吧;老师和我说你心思不纯不能再留在身边让我勿要优柔寡断早下决心。”

寒冷的夜风从阁楼上吹拂而过带着谢定夷的发尾拂过武凤弦的手背他闭了闭眼睛道:“陛下若想要臣的性命臣愿以死谢罪。”

“不是我要你的性命凤弦”谢定夷说:“是你没给我保下你的机会。”

她问:“晏停是你的人吧?”

事到如今武凤弦也不意外她能查出来道:“……是。”

谢定夷问:“那你知道他原先的身份吗?”

“原先的……身份?”武凤弦满目不解迟疑道:“他不是沣州节度使……”

谢定夷道:“他是谢持的人——不应该说他是吾丘寅的人。”

她将武凤弦眼底的震惊收入眼底继续道:“他原是东宛人祖籍沣州东宛战乱之时随族中迁至阙敕避祸后以幕僚身份进入左相府跟在了吾丘寅的二子吾丘越身边暂作侍从之用。”

“阙敕城破后此人随着吾丘越被安置到了庆云邑

“彼时谢持于晋州练兵常借着喝酒的名义来到此处与岱、沣二州的官员联系吾丘寅知晓后就将吾丘越以侍君的身份安插到了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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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

“其实谢持也知道,莫名其妙送到她身边的人一定都不会简单,但她却还是接受了这个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武凤弦张了张口,犹疑道:“……因为晏停?”

谢定夷道:“是,因为晏停。”

宁竹是宋家的人,这些年一直在给宋家传递关于谢定夷的消息,也知道她心中一直念着宣德帝卿,宋氏想知道此人到底是不是谢定夷不肯立后的根本原因,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试探此事。

可谢定夷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她征战多年,暴戾多疑,太过拙劣的把戏一定会被她看穿,到时候宋氏也脱不了干系,想要顺利探查出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别人之手。

自然,这个被选中的别人就是和他们一条船上的武凤弦。

原本宋氏和武凤弦并没有什么交集,一个世家、一个出身平平,靠自己战功闯上来的贵君,要不是因为谢定夷将谢持记到了他名下,宋家或许根本不屑于和他一起筹谋。

在尘阅楼见到晏停第一面,谢持就觉得他和虞静徽的画像有那么几分神似,后又借着探望的名义让宋同亲自到了晋州辨认,最终决定将此人收为己用。

宋同和虞静徽是同一辈人,同在梁安多年,世家之间你来我往,也算从小见面,他让宋家见过虞静徽的仆从细想了他的穿衣习惯和各方面的秉性,教**了几个月后,谢持就在某次进宫面见武凤弦时带上了这个人。

甫一见到此人容颜,武凤弦心中就颇感怪异,待谢持走后才在夜半惊觉,匆匆寻出虞静徽的画像细看,果然有那么几分相似。

后几次,谢持来见他也总是带上此人,武凤弦也总忍不住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谢持见他对此人的颇为关注,便知时机来了,于是在某日似有若无地提到了谢定夷对江容墨的宠爱。

她嘴上说的是江容墨,其实心里点的是沈淙,她也早就在武凤弦查返魂梅香的时候就将对方的存在透露给了他,只要他心中存有一分嫉妒之心,她就不怕他不上钩。

果然,没过几天,对方就向她讨要了晏停,她佯装讶异,却也装出一份孝顺的样子,言听计从地把人给了他,没过多久,他就在沣州此人造了个假身份,宋氏看在眼里,还替他补全了额外的漏洞。

晏停入宫后,明面上自然是听武凤弦的,武凤弦也利用自己掌管内廷之权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人,而晏停之所以向花房索要莲瓣兰,也是武凤弦想要试探谢定夷命人费心培育此花是不是为了沈淙,至于那年秋狝晏停跟随而来,更是宁竹听命宋氏特向武凤弦透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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