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临通州城下之后,他们按照流程,先遣使者送了劝降书过去,然而通州刺史撕了劝降书,还将使者打了二十大板之后捆绑着送回,态度非常强硬。

嵇安来时,正好看见使者被送去疗伤,他只看了一眼,便进帐道:“元帅,通州的回应倒是和卑职想象的全然不同。”

“哦?”难训和他腿上趴着的狐狸一起抬头,“你想象的是什么样?”

嵇安道:“卑职还以为,他们会假意答应投降,但称还需做准备,拖延时日之后,将地道挖掘至我军营寨之下,乘夜掩杀,我军必定大乱。听闻翟弘是最会用地道的,他曾凭借地道,以六千兵力击溃敌军五万之众,不可小视。”

难训道:“想来他也料到了我们会防备地道,便弃用此计。”

嵇安道:“是,卑职也是如此揣测。不过地道还是不得不防。”

话虽如此,但这还真不好防。难训的手一下下地抚摸狐狸,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看狐蛮蛮。

狐蛮蛮偏偏脑袋,不解地眨眨眼。

嵇安将话点到为止,这便告退了。

难训看着嵇安的背影,道:“我看,他已经猜到你是狐狸了。”

狐蛮蛮“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他就是想告诉我,可以让你带领你那群狐子狐孙,防备有人将地道挖到我军军营下。”难训说着挠他的下巴,“你们狐狸会挖洞,当然也能察觉到地下的动静。”

狐蛮蛮自认为没有在嵇安面前露出什么破绽,也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这真是个聪明人,而且不怕别人知道他的聪明。

狐蛮蛮从难训腿上跳下来,去屏风后面穿好衣服,出来道:“这个忙我们当然可以帮。不过得给我的狐小弟们穿戴点什么,以免被营中将士当做野狐狸驱赶了。”

难训道:“好办,给它们都围个围兜,上绣‘蛮’字,便知道是你的狐狸了。”

狐蛮蛮笑了笑,手指抬起难训的下巴,道:“那我的围兜上是不是应该绣个‘训’字?”

“即便不绣,别人也知道你是我的狐狸。”难训圈住他的腰,“既然他猜出来了,你得空去和他聊聊吧。”

“嗯?”狐蛮蛮挑眉,“八郎不是吃醋吗?”

难训嘴角上扬,促狭道:“此一时,彼一时。”

他的手又要往下摸,狐蛮蛮反手一巴掌,道:“注意点,这可是帅帐。”

“唔。”难训松开他,“你是在怀疑嵇耀卿什么吗?”

“现在还不好说。”狐蛮蛮想了想,“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怕他在辅佐你之外还有别的打算,你也可以多留意他。吃茶吗?”

“吃酒。”难训伸手,“喂我。”

狐蛮蛮倒了杯热酒,坐在难训腿上,吹一吹再喂给他。

“还有,你的枪干嘛要拿给别人用啊。”狐蛮蛮眼珠一转,煞有介事道,“万一我认错了人可怎么办。”

难训危险地眯起眼睛,威胁道:“你敢。”

*

狐蛮蛮认没认错人尚且不要紧,他们开始攻城的时候,通州守军倒是认错人了。

坚持了一个时辰后,牧淮狼狈地从前线撤下来,也不顾水桶里的水温冰冷,弯腰往自己脸上狂泼了两把,洗去脸上手上的灰尘,喘着气进了帅帐,道:“元帅,末将自参军以来就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敌军像疯了一样朝末将射箭,陶先锋和魏先锋尚且有喘息的余地,末将却险些被扎成刺猬!”

难训问道:“可有受伤?”

牧淮摇摇头,精疲力竭地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两眼发直。

嵇安看着他,道:“牧将军用的是元帅的沧浪濯缨枪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牧淮猛地抬头,道:“怪不得!他们把末将当成元帅了!”他又一拍大腿,道:“好!末将歇息片刻,换了兵器再战!”

文肃淡淡道:“或者你继续去吸引火力,给陶先锋和魏先锋争取机会。”

牧淮气笑了。

魏广这时也退下来暂歇,道:“元帅,怪事啊,敌军的箭突然换成了削尖的蒿草,不知是何缘故。”

他说着把手里拿的蒿草放在难训面前。

难训沉吟片刻,道:“他们把启明当成了我,启明一退,敌军不知主帅所在,有如失了箭靶,故而以蒿草换去羽箭。”

他与嵇安对视一眼,嵇安道:“元帅,敌军缺箭呐。”

难训正要说话,忽听隔壁他睡觉的帐子里一阵凳倒桌翻的巨响,还有不知哪只狐狸的哀嚎声,像是正在挨打。刚叫了两声便戛然而止,应该是被捏上了嘴。

难训一听就知道不是狐蛮蛮的叫声,太难听了,完全不像狐蛮蛮那样让人如听仙乐耳暂明。他没在意,继续道:“然而兵者,或虚而示之以实,或实而示之以虚。敌军缺箭与否,尚不能尽信。”

“元帅说得极是。”嵇安束发的羊脂玉簪随着他转头的动作光泽流动,“虚也好,实也罢,我军都要做好相应的准备,以免有变故时措手不及。”

魏广连忙问道:“请长史明言,虚如何,实又如何?”

嵇安缓缓道:“若敌军缺箭属实,这对他们而言是个极大的打击,其必不能坐以待毙。要么紧急赶造羽箭,要么等待支援或劫取。不过他们要是还造得出羽箭,何必等到现在?想来是经过之前与叛军的多次恶战,城中已无造箭所需的铁、木材及羽毛。那么他们便只有这第二条出路了。我军则可一面严加阻截物资入城,一面假意卖个破绽,诱敌出城劫箭。”

魏广边听边点头,听完看向难训。难训“嗯”了一声,道:“耀卿所言正合我意。”

嵇安继续道:“元帅谬赞了。然而若是虚,此事便更值得揣摩了。他们为何要营造城中缺箭的假象,让我们发现?”

牧淮思忖道:“是不是为了让我军以为胜利在即,从而急躁轻进,他们好从中寻得可乘之机?”

嵇安道:“卑职以为不然。此时并非两军对垒,通州有坚城可守,我军再是急躁,难道还能全部不要命地往上冲么?”

隔壁又是一声狐狸的叫声,不过这次低了许多,还带着哭腔,也不知狐蛮蛮是把谁打哭了。

嵇安顿了顿,道:“只是敌军此举究竟何意,卑职此时也不能十分确定,还需再稍加观望。”

难训点点头。

牧淮一下子站起来,道:“运筹帷幄的事,自有元帅和长史,末将得去把陶先锋换回来了。”

难训又点点头,目光落在帅帐外面。

牧淮便大喇喇朝文肃伸手,道:“文将军,末将的刀可否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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