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萋眉头微蹙,大致回忆了一下过去,回道:“从未有过。”
“是吗?”
长倾哑然失笑,喃喃自言:“难道只是我的错觉。”
素萋见他好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故而也不好继续发问,只得默默地等待着。
许久,长倾终于回过神来,嗟叹一声道:“你的样貌与我从前相识过的一位旧人颇为神似。”
“从前她曾有求于我,只是那时的我有心无力,帮不了她,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我亦是万分悔过。”
“帮你,不为其他,只为弥补我当年心中的愧疚。”
长倾深深地凝望着她,好像正透过她的皮囊与另一个灵魂对话。
“我知你想入家宰大人的宅邸,我也知你千辛万苦地踏进这红香馆,并非就为了单纯地做个妓子。”
“可去做家宰大人的家妓却也不是件易事,又何况要入得鲁宫,侍奉公卿。”
“常人看似飞上枝头,但又有多少人了解其中危机。”
“倘若你入了鲁宫,从此生死便由不得自己。”
“我能帮你的,也只有将你献给家宰大人而已,若你一门心思笃定这就是你想走的路,那我便顺水推舟,助你一臂之地。”
“只是这往后的路该如何去走,一切都还得靠你自己。”
“如此,你可想通透了?”
长倾身前的案台上摆放着一顶花纹精巧的铜香炉,他随手掀开炉顶,将其中的熏料点燃,幽幽的火光颤颤微微地闪烁着,升起的白烟再次将他的面容隐蔽。
素萋如何不知道,那丈高百尺的宫墙就是一方牢笼,里头的人想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
莫说鲁国,这天底下哪一方宫闱不是如此?
齐宫、莒宫,哪怕是周王宫也都一样。
每一座宫殿都是吃人不见血的地方,那数座巍峨高台之下埋葬的是无数枯骨,是无数不需硝烟便可燃尽的亡魂。
可她到底不是奔着鲁宫去的,飞上枝头也好,侍奉公卿也罢,就算未来能有幸亲侍国君,她也毫不在意。
那些常人眼中的荣华富贵她视若粪土,还不如跟随公子走南闯北来得逍遥自在。
公子许诺过她的,只要能大仇得报,就带她回莒国的小竹屋去。
是公子赋予了她新生,只要是公子想要的,她一刻也不敢怠慢。
她一心只想为公子报仇,杀了家宰支武,回到莒国去,那里还有无疾在等她。
于是,她沉声道:“是。奴家既敢来这红香馆,自然早就在心里琢磨清楚了。”
“还望长倾大人成人之美,助我一回。”
长倾沉眸一笑,疏朗的眉目中尽是些不明所以的愁绪。
他坦然道:“我见你并非平庸,想来也是有鸿鹄之志的。”
“既如此,那我也无需多言。”
说着他把面前的竹简收拢成卷,细细捆扎好,起身交由素萋手中。
“家宰大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唱的那首《杏花恋》是齐国广为流传的名曲,他曾在齐国多年必是听过无数次。”
“只凭你会的那一段恐怕不够,这是剩下的全部,你拿回去多加练习,今夜务必要演绎得尽善尽美。”
素萋接过竹简缓缓展开,上书的字迹陈旧模糊,墨迹早已渗入竹体的纹理之中,干涸得形成一道道裂纹。
不知怎的,素萋看着这些陌生的字,却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杏花恋》的全曲共有三段,每段又分上下两阙,总共六阙。
从前音娘教会她的仅仅是第一段,这后面的两段并非音娘不教,而是从齐宫中流传出来的版本中,后两段词曲已然失传,纵有人听过,却也无人会唱。
素萋触摸着竹简上的纹路字迹,一丝疑虑涌上心头。
如此失传了多年的齐国词曲,为何长倾一个居于曲阜的人会有?且从竹简的磨损程度来看,这卷应该就是原稿没错。
可素萋还是没有表露心迹,她不动声色地收下竹简,谢过长倾后便转头回了东馆。
入夜,红香馆正馆上方张灯结彩,迷蒙的星光和门前闪耀的灯火交汇在一起,宛若霓霞。
今夜的红香馆不招待任何客人,所有的妓子们都被传唤至廊下待命,头上的簪花排成一列,像一条长龙在五彩斑斓中缓慢穿梭。
贵宝站在人群中踮脚,伸手掰开前头的人影替素萋引路。
“萋姐,你往这边来,当心脚下。”
素萋脸上覆着鲛绡色的丝纱,身上穿着的绣满木芍药的垂袖曲裾,每走一步脚边的裙裾散出波浪,头上妆点的金银珠翠也随之发出清新悦耳的声响。
再次行至正馆门前,又见管事的俨然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他难得的衣冠熨帖,只那两撇八角胡怎么看怎么诙谐。
“素萋,快快。”
管事的一把搀扶起她的手臂,腆着狗脸道:“怎得才装扮好,家宰大人该等不及了。”
“管事的莫要见怪,女子梳妆总是要费些时间的。”
话虽这么说,但这显然是她随便捏的托词。
她一贯记得从前跟音娘学的那些门门道道。
一个妓子若要让男人流连忘返,就一定要沉得住性子,要能勾得住男人的期待,更要钓足男人的胃口。
凡事别太上杆子,特别是这第一次会面,定要保留十足的神秘感。
是人三分贱,且说还是男人这东西。
易得到的向来不易珍惜,只有那得不到的,才会叫人夜夜辗转反侧,惦念在心。
可管事的哪懂这些,光给吓出一身凉汗,面色惊恐地咽了口唾沫,接道:“不见怪、不见怪,只怕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在这红香馆就该待不下去了。”
素萋轻掩嘴角,风情万种地娇俏一笑。
这一笑不要紧,没成想竟让管事都跟着看呆了,双眼直勾勾的,连正经话都忘了嘱咐半句。
素萋迈着盈盈碎步走到门槛前驻足,贵宝嗖一下钻到前头,替她先一步撩起门帘。
室内明亮的火光在一瞬间闪过她的双眼,她不由眯起眸子,借着虚影瞄向堂上主座的那个人。
年过半旬的男子两鬓斑白,身形轻微佝偻,脸上却是红光满面,打着皱的面褶纵横交错,沟沟壑壑里藏满了洗不净的油光。
他伸手捋了捋大嘴边的虬须,打量着素萋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戏谑。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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