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微微有些起风,柏姜正感到领口下窜过一道寒意,身后便被一道厚厚的斗篷围住了,是阿充。
“娘娘,这可怎么好呀?皇上怕是撑不了多久。”
柏姜叹了口气:“撑不住也要撑,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心中突然有了主意:“阿充,记不记得姑母刚到慈安寺时生过一场病?当时也是百般求医不得,最后是被寺里一个师傅救下的。”
“是……那阿充派人去慈安寺请他来?”
“去请,趁入夜就去请,不要走漏了风声。”
柏姜拍拍阿充的肩膀,阿充急急地去办了。
第二天清晨,一辆灰扑扑的马车早早进了宫门。
柏姜用过了早膳早早去了皇帝寝宫,贺兰钰双眼紧闭,脸色青白,唇色发灰,怎么看不都大限将至的样子。
其间有宫人来用药,勺子抵在嘴边,偏生喂不下去,棕褐色的药汁淌了满脖子。
柏姜在一旁看着,并不感到焦急,连昨晚偶尔掠过心头的绝望也没有,只是平静,不知为何又突然又想起褚绍说自己不够狠心。
正出神,阿充悄悄附在柏姜耳边:“娘娘,师父到了。”
说着,谒者引着一个师父过来了,这师父打扮十分奇怪,穿僧人常穿的海青直裰,带发修行,束起的发髻上扣着一顶斗笠,遮住一张脸,仿佛他曾经毁容了似的。
他不疾不徐地朝柏姜施了佛家的礼,接着转向皇帝,伸出一只白而瘦的手,搭脉沉思。
不多时他撤了手,收起皇帝手腕上搭着的帕子。
柏姜忙问:“如何?”
那师父合掌,柏姜屏退下人:“师父但说无妨。”
“气血两亏,内结于心,大凶之兆。勉强可用药吊着他一条命,能不能醒,端看他造化了。”
柏姜心脏重重往下一落,紧握住阿充冰凉的小说:“除此之外再没有办法了么?”
那师父缓缓地摇了摇头。
柏姜点点头:“师父开药吧,宫里药材都齐全。”
她看向皇帝平静好似沉睡的一张脸,想起他大年夜里的哭泣,想起在澧泉宫里的癫狂无状,柏姜心头的预感越来越明晰——
皇帝不愿意再醒来了。
可她绝不能放小皇帝这样轻易地离去,对不住便对不住吧,谁不是生活在地狱里呢。
送师父离开的时候正直直遇上褚绍,身后跟着来宫里探望的李璋,二人行礼罢候在一旁,要等柏姜离开后再进皇帝寝殿的意思。
柏姜叫宫人紧紧闭上寝殿大门。
“两位大人来得不巧,哀家刚请了姑母推荐的高人为皇上看诊,皇帝精力不济,业已睡下了。朝政也繁忙,大人们可隔日再来。”
褚绍背手打量着:“哦?本侯听闻陛下只是伤风而已,有什么可惊动这……世外高人的呢?”
那师父顶着褚绍的威压,仍然宠辱不惊,合掌在胸前,道:“伤风事小,心绪郁结为大,早日排遣,方可享千年万年的福分。”
“哦,出家人不打妄语啊师父。”褚绍似笑非笑。
那师父没有说话。
柏姜及时出声:“阿充,你们几个,好生送师父出宫,不可怠慢。”
褚绍抬眼在柏姜与寝殿之间来回扫了几眼,并没有说什么,身后没什么动静的李璋却突然抬起手,拦住那师父去路。
“既然师父好医术,不如也替我诊治诊治吧,我近来事务繁忙,夜里总睡不好觉,头痛难忍啊。”
说罢他朝柏姜顿首:“太后娘娘垂爱,让师父给臣看看吧。”
李璋向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柏姜想不到一个寺里默默修行的师父究竟哪里露出马脚,静默片刻,只好答应了。
柏姜目送着他们一行人走远,低声对阿充道:“叫几个灵巧的宫人去外头守着,有事么消息及时来报。”
阿充听命去了,柏姜本以为要拉扯一番,没想到她刚回宫阿充便带着人回来了。
“如何?”
阿充摇摇头:
“没如何,只是请师父诊了诊脉,开了几味药走了。阿充去问了阿湲,她懂些医理,说都是普通治睡眠不济的药。那师父诊完了,李璋亲自派了马车,恭恭敬敬送回寺中去了。”
只是如此?
柏姜甚至李璋是只九尾狐狸,能让他额外注意到的绝不可简单放过。
“虽说姑母的人可信,难保从前在俗家时与李家有过什么牵扯,还是去查查那师父的来历。”
阿充答应了,但没走。
柏姜疑惑:“还有什么事?”
阿充左右看看,附在柏姜耳边,压低了声音道:“送师父回去后,抚冥侯派纥骨含微去找了何爻。”
“何爻?”
何爻因为宋阿濡的事被贬值后,柏姜曾替他说了一回话,后来为防关系暴露,便一直没再管过他,他也识趣,日子比从前艰难些却也勤勤恳恳,一直不曾出什么事。
幸好何爻与阿午的关系没人知晓,虽说褚绍保不准看出了什么线索,好歹替她们召回一条眼线。
“跟何爻说,有什么事及时报回来。”
什么消息都不曾传回来,好似褚绍只是偶然想起了这个曾经出过力的宦官,大发善心补偿他一场似的,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居心。
柏姜在宫里闷了三日,偶有亲贵大臣上奏面见皇帝,均被柏姜以养病之名拒了,抚冥侯府里且没有什么动静。
其间柏姜也曾出入皇帝寝殿几趟,一派风平浪静,包括沉睡的贺兰钰。
日子就这么不好不坏地过。
又一日清晨,柏姜正梳洗,阿充突然急匆匆从殿外跑进来:“娘娘!”
柏姜心知她连日来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挥挥手屏退替她装扮的宫人:“如何?”
“抚冥侯……他带着一群亲贵直直闯过宫门要到殿里去面见圣上呢!”
“替哀家梳洗好,唤阿午来。”
柏姜盯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沉声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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