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第五日的黎明前,终于停了。
风也仿佛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偃旗息鼓。天地间,只剩下一种被过度漂洗后的、死寂的苍白。积雪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屋檐下挂着冰凌,粗如儿臂,在偶尔滴落的雪水敲击下,发出空洞而危险的“嗒、嗒”声。气温并未回升,反而因为雪停而显得更加酷寒,那是种凝固的、沉滞的、仿佛能冻结时间的冷。
青林寺从深及膝盖的雪被中挣扎出来,像一头刚刚结束冬眠、却依旧被冻得僵硬的巨兽,沉默地喘息着,每一块瓦片、每一根梁柱,似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僧众们被组织起来,进行灾后清理——主要是加固被积雪压得嘎吱作响的屋顶,疏通被冰雪堵塞的排水沟,以及开辟出几条通往山门、斋堂、水井等关键地点的、勉强可容一人通行的狭窄雪道。
体力劳动带来了短暂的热量,也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阴霾。但更深的、结构性的困境,并未因雪停而有任何改善。炭火依旧紧缺,口粮依旧匮乏,寺内压抑紧绷的气氛,在经历了几日极致的严寒困苦后,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弦,更添了几分脆弱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明澈参与了屋顶的加固。他和几个年轻僧人,用长杆小心翼翼地捅掉大殿、藏经阁等主要建筑屋脊上过厚的积雪。这是个危险的活计,脚下是滑溜的、覆盖着坚冰的瓦片,稍有不慎就可能摔下。明澈做得很专注,动作稳健,仿佛完全沉浸在眼前的技术性工作中。但他的眼角余光,始终留意着寺院的几个关键方位。
他看到,慧明监院裹着厚厚的棉袍,站在庭院中央,指挥着众人,脸色比冰雪更冷,声音因为连日的焦躁和嘶喊而变得沙哑刺耳。他看到,广亮师父在人群中穿梭,负责分发清雪的工具(简陋的木板、铁锹),但眼神游离,不时瞥向钟楼的方向,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显然心事重重。他看到,那个挂单的云寂师父,竟然也走出了西厢房,站在廊下,负手看着忙碌的众人,神色依旧淡然,但那件略显挺括的旧袈裟,在雪光映衬下,袖口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深色的污渍,像是……泥土?还是别的什么?
明澈的心,像被一根极细的冰针刺了一下。广亮昨日下午在钟楼后埋下的东西,云寂袖口的污渍……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云寂是否知道广亮的行为?甚至,他是否参与了埋藏,或者事后去查看过?
他不动声色,继续着手里的工作。直到临近午时,屋顶的险情基本排除,众人疲惫不堪地下来,准备去喝点热水(如果有的话),休息片刻。
就在明澈从梯子上下来,拍打着僧衣上沾满的雪沫时,净心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小脸冻得通红,眼里却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兴奋和紧张,他凑到明澈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师兄!我……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明澈神色不变,低声问。
“我看到净尘了!他……他刚才偷偷摸摸去了后山,那个放破柴禾的旧窑洞那边!鬼鬼祟祟的,怀里好像揣着什么东西!”
净心语速很快,声音压得更低,“我本来想跟上去看看,但怕被他发现,就赶紧回来告诉您了。”
后山旧窑洞?那是个比钟楼后更偏僻、更少人去的角落。净尘去那里做什么?怀里揣着的东西……会不会和钟楼后埋藏的东西有关?或者,是他自己藏匿的什么?
“知道了。不要对任何人说,也别再去那里。” 明澈平静地叮嘱,“去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净心用力点头,跑开了。
明澈的心,却沉了下去。净尘的异常行动,广亮的秘密埋藏,云寂袖口的可疑污渍……这些线索,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中心似乎就是那个废弃的窑洞。难道,那里才是他们真正藏匿关键物品或进行某种活动的地点?钟楼后的埋藏,只是障眼法,或者,是备用的转移地点?
他需要去查看那个窑洞。但必须极其小心。净尘刚去过,可能还在附近,或者布下了什么警戒。而且,大白天的,目标太大。
他决定等到傍晚,天色将暗未暗之时。那时,清理工作基本结束,僧众们大多返回寮房休息,光线昏暗,便于隐蔽行动。
整个下午,明澈都表现得异常“安分”。他认真完成分配给他的每一件琐事,沉默寡言,对慧明的指令毫无异议,甚至主动去帮助几个年老体弱的僧人清扫他们门前的积雪。他需要给所有人,尤其是慧明和可能暗中监视他的人,留下一个“彻底老实”、“心无旁骛”的印象。
夕阳西下,将雪地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色。寺院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寒风掠过屋脊的呜咽,和远处山林里积雪压断枯枝的、偶尔传来的“咔嚓”声。
明澈换上了一双底子更厚、便于雪地行走的旧僧鞋,外面罩了件颜色最深、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灰褐色旧海青。他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绕到寮房区后面,沿着一段倒塌了一半的、被积雪覆盖的矮墙,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进入了寺院后方的山林。
后山的雪更深,几乎没到大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明澈辨认着方向,朝着记忆中那个废弃窑洞的位置前进。他尽量选择有树木或岩石遮挡的路线,避免在开阔的雪地上留下过于清晰的足迹。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精神高度集中,感官放到最大,留意着周围的任何一丝异响、一点异动。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穿过一片被积雪压弯了腰的竹林,那个废弃的土窑洞出现在眼前。窑洞开在半山腰一个背风的凹陷处,洞口被坍塌的土石和疯长的荆棘掩埋了大半,只留下一个需要弯腰才能钻进去的黑黢黢的窟窿。平日里,这里除了偶尔有野兽栖息,几乎无人问津。
此刻,窑洞口的积雪,有明显的踩踏痕迹,而且不止一个人的脚印!痕迹很新,就在今天。除了净心描述的、净尘那较小的脚印外,还有另一双更大、更深的脚印,看鞋底纹路,像是成年男子常穿的胶底棉鞋,但寺里僧人多穿布鞋或草鞋……是山下来的人?还是寺内有人换了鞋?
明澈的心提了起来。他伏在一丛被雪覆盖的灌木后,仔细倾听。窑洞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静得可怕。他等了足足一刻钟,确认里面没有活人的气息,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洞口残留着淡淡的气味——是那种熟悉的、混合了铁锈、矿物质和一丝古怪草药(或药物)的气味!与钟楼后的污渍、广亮身上沾染的、以及净心描述的药膏气味,如出一辙!
果然有关联!
明澈深吸一口气,矮身钻进了窑洞。里面比外面更暗,更冷,空气混浊,带着浓重的尘土、霉味和那种诡异的药物气味。借着一缕从坍塌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雪光,他勉强能看清洞内的情况。
窑洞不大,约莫两丈见方,地上散落着碎石和枯枝。在洞壁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有几处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泥土是新鲜的,被人用手或工具刨开过。旁边,丢弃着几个空的、印有模糊字迹的塑料袋(像是装化肥或饲料的),以及……几个同样空了的、深棕色的小玻璃瓶!瓶子的样式,与张医生描述的那个“安宫牛黄丸”药瓶,竟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小,更普通。
明澈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蹲下身,小心地捡起一个小玻璃瓶,凑到眼前。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瓶口残留着一点暗黄色的、已经干涸的结晶物。他凑近闻了闻——没错!就是那种古怪的、甜腻中带着铁锈矿物质的气味!只是更加浓烈刺鼻!
是了!这里才是他们真正处理药物残留物、甚至可能进行简单“加工”或“分装”的地方!钟楼后的埋藏,或许只是临时存放或准备转移的“中转站”!广亮昨天埋的,可能只是部分不重要的、或者需要掩埋销毁的东西。真正的“老巢”,在这里!
净尘来这里做什么?是来取东西,还是来处理后续?那双更大的脚印是谁的?是广亮?还是……云寂?或者,是山下的同伙?
明澈将小玻璃瓶和几个塑料袋小心地收好,用布包起,放入怀中。然后,他迅速检查了洞内其他地方。在另一处角落的碎石下,他发现了几张揉成一团、沾满泥土的草纸。展开一看,上面用铅笔潦草地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线条,像是某种简易的示意图或记录,但完全看不懂。其中一张草纸上,还写着一串数字,像是日期:“腊月十七”。
腊月十七?那不就是……三天后?!
这个日期,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明澈脑海中的迷雾。腊月十七……三天后……他们要干什么?有什么计划必须在那个时间点执行?
联想到慈航会近期的活跃,山下新开的“养生会所”,云寂神秘的“嗒嗒”声,广亮的异常,以及这窑洞里发现的药物残留……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明澈心中成形。
他们不是在简单地销毁证据或藏匿物品。他们是在准备一次新的、更猛烈的攻击!时间,就定在三天后的腊月十七!目标,可能不仅仅是毁掉他明澈的名誉,而是要彻底搞垮青林寺,或者,制造一起无法挽回的、能惊动官方甚至引发舆论海啸的“大事件”!
会是什么?再次投毒?制造火灾?还是利用这些药物,在寺内或山下制造一起“突发疾病”甚至“死亡”事件,然后嫁祸给青林寺,坐实“使用假药害人”的罪名?
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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