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璇儿独自倚在院门边那扇略显歪斜的柴扉旁,身上那件杏黄胡服在暮色中显得有几分单薄。

她眺望着王曜、杨定、吕绍三人离去的那条林间雪径,身影早已被层叠的林木与渐起的山岚吞没,唯有雪地上几行零乱的足迹,蜿蜒指向太乙池方向。

晚风拂过,掠起她束高的马尾发梢,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恍若未觉,只怔怔出神,心中思绪如这山中云雾,缭绕不定。

今日王曜待她,似乎与往日不同,少了些刻意的疏离,多了几分自然的关切,尤其在她笨拙整理书简时他那毫不犹豫伸来的援手,以及那句“这等粗重活计,还是让我来吧”,语气虽平缓,却似暖流熨过她心头。

正心绪纷乱间,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缕清雅中略带甜腻的龙涎香气。

这香气她并不陌生,曾在长安诸多宴游场合嗅到过,属于那位风流倜傥的乐安男苻朗。

“董小姐独倚寒门,可是在担忧子卿他们冰钓安危?抑或是……嫌这山居过于冷清,心生寥落?”

苻朗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慵懒与笑意,在寂静的院中响起。

董璇儿倏然回神,收敛面上情绪,转身敛衽一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见过乐安男,山野暮色,别有一番景致,璇儿不过是借此静静心,并未多想,更谈不上心生寥落。”

苻朗今日仍穿着那身绛紫色暗纹锦袍,外罩玄狐裘氅衣,领口的金线云气纹在微弱天光下隐隐流动。

他缓步走近,在董璇儿身前三步处站定,一双凤眼含着玩味的笑意,将她上下打量。

他目光锐利,似能穿透衣物,看进人心里去。

董璇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了侧身,避开那过于直接的审视。

“呵呵。”

苻朗轻笑一声,抚了抚腰间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董娘子何必见外?想当年在长安,安邑妹妹张罗的那几次曲江池畔的春日宴、乐游原上的登高会,你我可也是常打照面的。那时董小姐活泼明艳,于诗词歌赋亦有

些见解颇让苻某印象深刻啊。”

他言语间带着追忆目光却始终未离董璇儿的面庞。

董璇儿心中微凛。

苻朗所言非虚她未识王曜之前确曾参与过苻笙召集的一些贵族子弟游宴。

那时苻朗才华横溢谈吐风趣衣饰华美举手投足间尽显宗室贵胄的优雅与不羁她年少慕艾初时难免对其生出几分朦胧的好感与欣赏。

然而随着接触稍多她便渐渐知晓这位乐安男府中早已妻妾成群且其人有诸多令人难以忍受的癖好.

虽在贵族圈中或非孤例但其坦然自若、甚至引以为傲的姿态实在让她这出身官宦、自幼受礼教熏陶的女子深感不适与鄙夷。

那点初萌的好感便如朝露遇日迅速消散了。

此后凡有苻朗在场的聚会她皆寻借口避而远之。

“乐安男谬赞了陈年旧事璇儿早已记不真切了。”

董璇儿垂下眼睫语气平淡不着痕迹地又后退了半步欲拉开距离。

苻朗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她的疏远?他嘴角那抹笑意更深却也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与涩意。

“记不真切了?也好也好。”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王曜他们离去的方向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

“只是未曾想昔日曲江池畔那个明媚少女如今眼光也如此之佳瞧上了王子卿这般人物。”

董璇儿心头一跳猛地抬眸看他。

苻朗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

“董娘子不必惊讶

他言语直白竟将董璇儿极力掩饰的情愫一语道破。

董璇儿脸颊瞬间飞红既是羞窘亦有一丝被窥破心事的慌乱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虚生怕王曜此刻突然归来撞见这番对话徒生误会。

她与苻朗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分逾越,但她深知王曜性子敏感,若见此情景,难免多想。

“乐安男……”她急于辩解,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界定她与王曜那复杂难言的关系。

苻朗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脸上虽仍带着笑,眼神却透出几分落寞与释然:

“不必解释。董娘子,你选他,没选错人。王子卿此人,器识宏深,风骨峻峭,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定成国之栋梁。比之苻某这等纵情声色、徒具虚名的纨绔子弟,不知强出多少倍。”

他这番话倒是说得真心实意,显是对王曜才华颇为认可。

他深吸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继续道:

“苻某虽对你曾有些许念想,但亦知强求无益,何况如今你心有所属。罢了,罢了,今日便在此预祝二位,早日喜结连理,琴瑟和鸣。”

说着,竟对着董璇儿微微拱手一礼。

董璇儿被他这番举动弄得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苻朗的豁达与祝福,出乎她的意料。

然而,那份心虚与急于摆脱当前情境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她匆匆还了一礼,低声道:

“乐安男言重了,璇儿不敢当,天色已晚,公主那边还需人帮忙安置,先行告退。”

说完,不待苻朗再言,便转身疾步向院内那间已亮起灯火的厢房走去,杏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仿佛逃离一般。

苻朗独立于暮色沉沉的院门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良久,方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嘴角噙着一丝复杂的苦笑,有自嘲,有释然,也有一丝难以排遣的怅惘。

他整了整华贵的裘氅,转身欲回王嘉书房,却瞥见最左手边那间已搭好牛皮帐幕的厢房门口,一道窈窕的身影正悄然隐入屋内。

那是柳筠儿。她方才出来欲寻些热水,恰好将苻朗与董璇儿在院门处的短暂交谈尽收眼底。

虽听不真切具体言语,但苻朗那专注凝视的神情,董璇儿初时的不自在与后来的匆匆离去,以及苻朗最后那怅然若失的姿态,

皆落在她这双久历风尘、惯看人情世故的眼中。

“乐安男……和董娘子,莫非之前认识?

柳筠儿心下暗忖,纤纤玉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一枚珍珠纽扣。

她与董璇儿相处时日不长,但也深知其对王曜一片痴心。

然则苻朗身份尊贵,性情难以捉摸,此番看似洒脱,若他心存不甘,日后藉故接近,或明或暗使些绊子,以王曜那耿介性子,只怕……

她微微蹙眉,觉得此事还是该找个机会,以恰当的方式提醒王曜一句,让他心中有个底,总好过全然蒙在鼓里。

心思一定,她便若无其事地端着水盆,袅袅回房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夹杂着吕绍那特有的、带着几分夸张的嚷嚷:

“哈哈哈!快来看!快来看!瞧瞧我们钓到了什么!今夜有口福矣!

只见王曜、杨定、吕绍三人踏着暮色归来,皆是满面红光,带着一身冰寒水汽。

王曜手中提着两串用柳枝穿起的肥硕冰鱼,每条皆有尺许长,鳞片在昏暗光线下闪着银灰的光泽。

杨定肩头则扛着一根粗冰镩,显得意气风发。

最兴奋的当属吕绍,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木桶,桶内清水荡漾,竟有数尾较小的活鱼游弋其中。

“了不得!了不得!

吕绍将木桶放在院中清理出的空地上,指着桶内,对着闻声出来的徐嵩、尹纬以及从厨房探出头的王嘉弟子玄明,得意洋洋地邀功:

“你们是没见着!子卿真是神了!他选了处背风的冰眼,那鱼就跟傻了似的,接连上钩!我和子臣在旁边看着,手都痒了,也试着下竿,却只钓得这几尾小的。还是子卿厉害,这两串大的,全是他一人之功!我说什么来着?带子卿来准没错!

王曜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将鱼递给迎上来的玄明,谦道:

“永业过誉了,不过是侥幸,恰逢鱼群经过罢了,王先生指点的方法确实有效。

杨定大笑着拍了拍王曜的肩膀:

“子卿不必过

谦!这冰钓讲究的就是眼力、耐心和那么点运气,你三者俱备,合该有此收获!

他又对玄明道:

“玄明兄弟,快将这些鱼拿去收拾了,大的或炖汤或红烧,小的油炸,正好给先生和下酒!

玄明见到如此鲜活的鱼获,亦是欢喜,连声应下,提着鱼便往厨房走去。徐嵩上前看着木桶中游动的鱼儿,笑道:

“看来明日菜肴又添一味山珍了。

连一向冷淡的尹纬,也踱步过来瞥了一眼桶中之鱼,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算是表达了关注。

众人的欢笑议论声,顿时驱散了小院的寂静,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这时,苻笙、柳筠儿和董璇儿也从她们安置的厢房中走了出来。

苻笙一见那活蹦乱跳的鱼,立刻拍手笑道:

“真好!这冰天雪地的,竟真能钓上鱼来!今晚的鱼汤定然鲜美!

她说着,目光促狭地瞟向董璇儿。

董璇儿脸颊微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王曜。

见他虽面带倦色,袍角鞋袜皆被雪水浸湿,然神情舒展,眉宇间带着一丝劳作后的满足与轻松,正与杨定、徐嵩说着冰钓时的趣事。

她心中那份因苻朗而产生的些许纷乱,在此刻这热闹温馨的场景下,似乎也悄然沉淀了下去。

柳筠儿则安静地站在苻笙身侧,目光在王曜与董璇儿之间轻轻一转,又似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廊下负手而立、含笑望着这边的苻朗,心中那份提醒王曜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夜色彻底笼罩了终南群山,寒气如潮水般涌入院落。

众人皆退回屋内。苻朗自去王嘉书房,继续他那未尽的玄谈与书稿请教。

王嘉得了鱼获,心情似乎更佳,与苻朗、玄明在书房内谈兴愈浓,灯火直至深夜未熄。

最左侧那间较大的厢房,已被苻笙、柳筠儿、董璇儿以及两名侍女占用。

屋内生了炭盆,暖意融融,驱散着屋外渗入的严寒。

地面铺了厚厚的干草和毡毯,三个小巧的牛皮帐

幕呈品字形安置,苻笙的居中,柳筠儿与董璇儿的分列左右,两名侍女则合用一个较小的帐幕,挤在门边角落。

虽略显拥挤,却也算安置妥当。

炭盆中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三张各具风情的脸庞。

苻笙已卸去簪环,穿着一身柔软的杏子红绫缎寝衣,乌发如云披散,正就着盆火烘烤着白日里微湿的秀发。

她看了一眼正对镜梳理长发的柳筠儿,又瞧瞧坐在自己帐幕边、抱着膝盖怔怔望着火苗的董璇儿,忽然噗嗤一笑。

“璇儿。苻笙声音带着戏谑。

“方才我可是看见了,你家那位王子卿回来时,你那双眼睛,就差没黏在他身上了,怎么样?这终南山一行,可是让你俩……嗯?

她拖长了语调,未尽之语引人遐思。

董璇儿被她打趣,脸上刚褪下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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