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回响消散在暗夜中，程赋生汗流浃背，咽下一口唾沫，转身拔腿欲跑，突然后领骤紧，他已被一把拉回座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程赋生，好一个极力斡旋。”
声音带着几分薄醉，掩去原本清澈的底色，听在程赋生耳中，生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杀伐之气。
“高高高高骏，我我我......”
“我道令尊为何百般推辞，原来是做着通敌卖国的勾当。”
听他这么说，程赋生立马挣脱他的桎梏，反驳道：“谁说我爹通敌卖国了？”
“没有通敌卖国，那你的汗血马是怎么来的？”
“我爹只是和曜辰做些皮货生意，数目大了，货商送他一匹马作为酬谢，有何不妥？”
“先帝平西后，牧师苑名存实亡，若非西关动乱根本无马可调。程家马场却越建越开阔，驯养的马驹个个膘肥体壮，未征送牧师苑，也不贡送朝廷，都去了哪里？”
十二年前，尚是皇子的先帝挂帅亲征，平西之战一打就是整整两年。曜辰不敌献降，送质子入胤京，一晃眼已平宁至今。
程家建起马场也不过数年光景，程赋生一直以为是老爹累年锱铢老来得子，才在发迹之后对自己极尽宠溺。彼时年幼只觉畅快，如今细细想来，马匹确实是在停战之后才渐渐驯养起来的。
程赋生有几分后怕，绞尽脑汁为父亲寻找借口：“我爹是为让我习六艺才养的马，再说了，当年‘马复令’广闻天下，谁家不驯几匹马来免除徭役？”
高骏被他气笑了：“三匹良马日食粟六斗，冬需添盐，一年下来耗粮百石。令尊行商数十年，资产颇丰，就是苛税再重一倍也缴得出来，何必南辕北辙？白日所见马匹何止三百，足抵一百壮汉口粮，如此赔本的买卖，换你你做吗？”
程赋生心知高骏说的不假，自家马场不止一处，此际哪里敢提，又见高骏如此咄咄逼人，干脆破罐子破摔：“那你想怎么样？”
对面陷入沉默，程赋生身上冷汗又干湿几重，他撑在桌案上起身凑近，突然听到压抑在胸口喉头的闷响——老爹应酬晚归后都是这般难受作呕，这声音几乎伴随着整个少年时期，他最是熟悉。
意识到这一点时，依然来不及阻止高骏，程赋生极其败坏骂道：“高骏你——赔我新收的骏马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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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锦被里的小枝被翻了个身，她面庞酡红，口中断断续续呓语：“百金......醇酒，炙肉......”
执嫣不禁一笑，任由醉意将自己拉坐在地，直到手臂打在颈侧，她猛然攥住，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昏睡过去。
把小枝的手放好，刚掖好被角，一条腿就将被子踢开，双手举起抓挠着什么，片刻后又失力垂落。
想起小枝白日啃金饼的模样，执嫣取出那颗硕大的北珠，塞进她怀里，反被她一把抱住：“找到了，爷爷......回家......”
回家。
执嫣安置好小枝，把她压在脑后的辫子拨到一侧，撑着床沿起身，忽闻瓷音落地，恍惚间还伴着一声闷响。
俯身摸索着，指尖一下探到瓷瓶，执嫣暗笑自己竟也喝多了，开始疑神疑鬼。
指端轻转，药瓶在掌心细细把玩。瓶身白净，寻常如斯，仿若从未沾过血迹，也无关生死因果。
执岚口中能够保全性命的药，数番让自己化险为夷，如今已经所剩无几。可她知道，这里面装的只是寻常的金疮药，这一次，救不了自己的命。
阿金不会留下自己整个隐患，他所谓一劳永逸的解药只能是让自己永远闭嘴的毒药。而自己服下的解药，至多只能延续七日。
和亲一开始就是一场必胜的战役。曜辰得以暂缓生息，保全公主，向云开得以伺机发兵，成就战绩。
依天胤眼下形势，他说不定还能攻城略地，立不世之功，最终成为向狄那样冷血无情的战将，留名青史。
弃自己一子，所求皆得，世人皆会如此取舍。
可她并未后悔交出山舆图。
一天没有亲眼见到执岚的尸体，她就心存侥幸一天。自己答应过执岚，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家，趁自己现在还活着，她该回家了。
太久没沾酒，醉意再度涌上心头。执嫣踏门而出，没走几步，险些一个踉跄，及时被一只手托住。
温热的指节落在腕间，执嫣推开他，但见息博望拱手作揖，恭敬唤道：“公主殿下。”
执嫣凝神站定，见他沉吟片刻，温声道：“殿下脉息虚浮，可有病征？”
“息鸿胪还懂医术？”
“略知一二。”
“曜辰人人根骨强健，没什么病征。”
执嫣只想尽快启程，不欲多言，微微颔首，与他错身而过。
一过月洞门，执嫣突然意识小枝酣睡的才是自己房间，提步折返，忽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从房中出来，肩上扛着的正是小枝。
四下望去，不见原本夜夜蹲守在外的固荣，不由暗叹一声，凝神跟上。
那人越过墙头，到马厩牵了匹马，直往后门走。
执嫣见状，本欲牵马跟上，可那人有数辆马车接应，且人数众多，若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策马追去，小枝恐怕凶多吉少。
思虑片刻，她一闪身，攀上最末一架马车。
车轮辘轳作响，执嫣看着车内堆满的粟米，疑窦顿生。
因陈百姓为了赊给军营的几袋粮食，不远千里也要去边关讨要，眼下这么多车存粮又作何解？
若是程家囤积居奇，现在正是变卖最好的时候，为何要趁着漏夜更深伪装之后悄悄运走？这一切与小枝又有什么瓜葛？
马车忽然加速震荡，外面短兵相接声起，不多时便恢复如常。
执嫣透过木条钉紧的窗缝，看到几个同样服色的人将尸首拖到荒草丛中，利落掩埋后疾步跟上队伍。顷刻之间，队伍已然易主。
马车行到天色泛红，突然停下。执嫣听到熟悉的曜辰口音，可人在队头，自己在尾，并未听清究竟说了什么。
直到二人不知因何发生口角，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她才听清，原是小枝不见了。
想到那双灵动的杏眼，执嫣不由松了口气。
粮食是要运去的曜辰的，误打误撞被自己碰见，看来只要混迹其中，俨然就能回到曜辰。
如意算盘还没打完，争吵声已戛然而止。
执嫣探头看去，小枝正被打晕丢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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