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姚韫知一向憎恶此人言行轻佻,轻薄无状。可此时此地,瞧着任九思已然伤成这样,竟还有心思说笑,倒让她对眼前之人生出了几分不一样的看法。

似乎他并不像想象中那般,是个彻头彻尾的软骨头。

见姚韫知脸上并无愠色,任九思倒是颇为意外。他偏了偏头,意味深长地回视着姚韫知,好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姚韫知一改从前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直接坐到了他的床沿边上。

姚韫知倾身时,一缕幽香自她的领口处逸出。那香气不似佛前供奉的冷肃,倒像初春抖落的花香,裹着体温游向任九思。

任九思神情一僵,但很快恢复如初。

姚韫知看着他脸上的淤青,调笑道:“任公子现在的模样,怕是当不起玉面郎君这个美名了。”

任九思笑着回:“让夫人见笑了。”

“你愿意去指认魏王府,委实让我刮目相看,想来他们应当没少为难你吧,”姚韫知微微倾下身,不紧不慢道,“旁的地方,我怕也是不便看的,且让我瞧瞧你手臂上的伤要不要紧。”

任九思攥着袖口,一动不动。

“你别误会,我总要看过了你的伤,才能知道怎么用药。”

任九思仍旧没有伸手。

姚韫知不再征求他的同意,趁他不备,直接上手将他的袖管撩了起来。

任九思瞳孔微微一震。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姚韫知的目光已经径直落在了他手臂狰狞的伤口上。

鲜血沿着手臂淌落,蜿蜒过撕裂的皮肉。上头的道道红痕,似乎是被皮鞭抽打留下的痕迹。又几处患口翻卷着,边缘泛着腐坏的灰紫色,已经结痂的地方渗出浊黄的脓液,将素色的袖口染成一片深色。

姚韫知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将脸偏了开。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却依旧挥之不去。

她已经许久没有闻到这样的味道了。

那些本该遗忘的情景,再一次涌入了她的脑海,鲜活到不可抑制地让她心口传来一阵钝痛。

片刻过后,姚韫知还是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重新将视线转到了他血肉模糊的手臂上。

烛火在铜登台上闪烁了一下,将那道斜贯手臂的伤照得纤毫毕现。

伤口深可见骨,不似作伪。

看来魏王府是真的冲着要他的命去的。

姚韫知呼吸遽然一滞。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血肉模糊的鞭痕,而是她隐约看到他的新伤底下还覆盖着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旧伤。

有几处淡得已经看不大清了,但也有几处凸起的白色仍旧顽固地盘踞在手腕和手臂内侧的皮肤上。

无端的,姚韫知心口跳得厉害。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却又说不大出来。

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任九思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微笑着将袖口拉了下来,云淡风轻地问道:“吓着你了?”

姚韫知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惑色。

她问:“你身上怎的会有这么多旧伤?”

任九思笑了笑。

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问道:“而且先前大夫也同我说过,你身子亏损得厉害。任九思,你能不能同我说句实话,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任九思有意岔开话题,笑着用先前姚韫知嘲讽他的话反呛回去,“我若身子真亏损得那么厉害,如何给人当面首呢?”

姚韫知没接话,脑子里浮现起的是那日宜宁公主对她说的话。

她说,她没有碰过他。

他既没有真的侍奉过宜宁公主,那他给人当面首的本事如何,还真的不好说。

姚韫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任九思也不管她信没信,继续往下胡说八道。

“小人先前同夫人说过,教小人武功的那个师父严厉得很。小人资质本就平庸,挨过不少打,身上落下些旧伤,也没什么稀罕的。”

这个解释也合情合理。

姚韫知因而没有再追问下去。

任九思见她不说话,又笑吟吟地问:“夫人这是心疼了?”

“我今日来找你不是同你说这些闲话的,”姚韫知淡淡道,“我只是想知道,既然魏王府一直对你欲除之而后快,你是怎么从刑部大牢里出来的?”

任九思笑而不语。

姚韫知又道:“就我所知,陛下一直想要将此事压下来。可宣国公夫妇失了独子,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魏王世子。此事尚无定论,你是此案的关键人证,缘何会在这个时候被放出来?”

闻言,他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嘴角微微下压,眉梢间凝上了一层寒霜。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突然开口:“袭香死了。”

“什么?”姚韫知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任九思重复道:“袭香死了,所以这一桩公案也了结了。”

姚韫知只觉得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寒意弥漫到四肢百骸。

任九思静默了许久,眼底重新浮现起一丝笑意。

这笑容看起来十分温和,却也着实冷漠。

姚韫知忽然意识到什么,只觉得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到现在还是火辣辣的疼。

“袭香就那么死了?”她嗓音喑哑。

任九思蛮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不过她也不算是白死。”

“什么意思?”

任九思漫不经心地拿着宫绦在指尖绕着,笑容清浅,“虽说此番没能替岑绍伸冤,可那宣国公夫妇却是十分感激我的。夫人瞧见那十余箱金银珠宝没有?都是宣国公家老太君赐给我的。”

姚韫知耳畔嗡嗡作响。

明明他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晰,可进到耳朵里,她却是听不分明了。

任九思洋洋得意道:“魏王世子一向看不起我,我数次想要同他结交,都被痛打落水狗一般打了出去。这回让他吃些苦头,也算报了昔日之仇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受了这么些小伤,却能给宣国公府递去投名状,倒也不亏。”

姚韫知头脑一片混沌。

一个声音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可另一个声音又不停地在她耳边说,他本就是这样一个豁得出去的人。

只是她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次又一次被他迷惑。

姚韫知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望着她。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你就真的不在意吗?”

任九思勾起唇角,言语里带了几分讥讽,“夫人若真心想要救袭香,同小人一同去刑部大牢走一遭就是。若夫人一心要保全自身,又何必等人死了以后,再在这里惺惺作态,反倒还指责起小人的过错来?”

姚韫知一时无言。

他说的没错。

都说论迹不论心,不论他怀着什么目的,他至少真的从刑部的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

她是最没有资格指责他的人。

任九思躺了下去,头枕在手心,悠悠下了逐客令:“天也快黑了,夫人在这里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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