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从山腰吹来的风里已透着初冬的凉意。

谢氏乃百年钟鸣鼎食之家,族中的陵园也独占了城郊半壁山。

霜白的月光洒在青石板小径上,恍惚下过一场初雪似的。

周遭坟茔林立,在夜里透出几分阴森,却有人踏着月色而来,手上的灯笼在冷风里摇曳,洒下迷滂滂一片昏黄。

行至谢临山夫妇的合葬墓前,那人方才停下脚步,锦靴上的暗金绣纹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忽明忽暗,难以辨清。

边上提着食盒的老仆蹲下去,将食盒打开,把里边的贡品一一端出来,摆在墓前的石台上:“小姐,相爷来看您了,还带了您最喜欢吃的寿意苜蓿糕。

摆好三样贡品,老仆又拿出火折子和黄白冥纸,点燃后慢慢烧在墓前的炭盆里,絮絮叨叨:

“大厨房里做寿意苜蓿糕的聂厨子,这两年来愈发老眼昏花了,从您出嫁至今,为着他擅做的这一道糕点,相爷便留用了他二十一载,再过两年,他约莫也做不动了,得请辞回家养老去了。

冥纸燃烧的火光盖过了灯笼的光晕,映出老仆眼底的沧桑和怅然。

石碑上以行楷镌刻的字迹也清晰可辨起来,“护国大将军夫人魏绾之墓几字尤为刺目。

魏严肩头搭着银鼠皮披风,在明灭的火光里静静凝视着胞妹的坟茔,许久才对老仆说了句:“魏全,你下去吧。

老仆起身告退:“那老奴还是和往年一样,在山下的路口等相爷。

魏严微微颔首,老仆便将灯笼留在墓前,躬身退下了。

风刮得大了些,吹动魏严披风的下摆,也将火盆里燃烧的冥纸吹得火星和纸灰四处飘散。

魏严矮身捡起放在火盆边上一摞还未烧过的冥纸,撕开一点点扔进火盆里烧尽。

他始终缄默,哪怕对着的是孤坟荒冢,也道不出一字半句的衷肠。

谢征踏着凉薄如水的夜色走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站在十步开外,讽刺地扯了扯唇角,开口极尽冰冷与尖锐:“你逼死她,又年年今日都来看她,假惺惺地做给谁看?还是怕她在地底下也太安生了,才年年都来恶心她一次?

听到脚步声时,魏严便已知道了来人是谁。

他侧对着谢征,眼皮都未曾抬一下,置若罔闻地将手中的冥纸全烧完了,才拂了拂衣襟上的灰烬起身。

往回走快同谢征擦身而过时,方驻足留下一句:“我还以为,你藏头露尾数月,连在今日来此祭拜的胆量都没有了。

谢征眼皮一挑,视线冷若冰刀,映着月辉的脸,恍若覆了一层寒霜,他讥诮一扯唇角:“魏丞相深夜造访我谢氏陵园,就为看看本侯是否来进香?

他侧过脸,不无讽刺地道:“本侯自是不惧来此,需借分胆量再来的,是丞相吧?累累血债,终需还不是?

魏严斜目扫了谢征一眼,不辨喜怒,一言不发抬脚便要继续离去。

他方走出两步,谢征神情冷郁地盯着不远处父母冷硬的墓碑,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一双寒星似的眼里翻滚着戾气,他毫无征兆地拔剑,反手便朝魏严劈去,剑风磅礴,快如闪电。

“叮——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脆响在夜色中响起。

短兵相接,长鸣锐响,锉出了火星子。

隐匿在墓园四周的死士全现了身,如临大敌盯着谢征,将魏严牢牢护在了后方。

谢征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又讥讽的弧度,冷冷盯着立于十余名死士身后的魏严,抬起手中长剑:“你我之间,终归要做个了断,不若就在今日吧?

话落,他眼神一厉,忽地逼近一名死士,手中长剑在瞬息间连劈出数十记,火星四溢,巨大的力道震得那名死士虎口开裂,涌出的鲜血直接濡湿了刀柄,只得连连后退。

谢征俊美的面容在这一刻狰狞恍若厉鬼,周身仿佛弥漫开了实质般的血煞之气,长剑在手中挥砍得只剩一道道残影,厉声质问魏严:“我爹拥护承德太子,阻了你的路,你便设计害死我爹。我娘发现了你的阴谋,你便连我娘也要杀?

最后一剑挥出,那名死士手中的长刀直接“叮一声断为两截。

他惊恐瞪大了双眼,却还是被余力不减的那一剑横腰劈中,抽搐着到底不起,身下慢慢晕开了猩红的血色。

山风一吹,那股血腥味浓郁得令人反胃。

其余死士愈发忌惮地盯着谢征。

此番随魏严前来,都是天字号死士。

魏府训养的天字号死士,放到军中甚至能媲美武将,在谢征手底下却没能撑过半刻钟。

谢征持着滴血的长剑立在不远处,脸上也沾着细小的血沫子,让那张过分俊美的容颜只剩邪佞煞气。

他问魏严:“这十七年里,你是怎么有脸来这里的?

风卷着那些燃为了灰烬的纸屑四处飘飞,玄色的衣袍裹出他挺拔的身影,仿佛和这浓稠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魏严听着他字字珠玑的指控,一言不发。

冥纸的灰烬飘落在他肩头,恍

惚间他本就斑白的两鬓白发似乎更多了些。

护在魏严身边的死士警惕盯着被其余死士拦住的谢征对他道:“丞相此地危险卑职护送您先行一步离开?”

魏严面却抬手示意那名死士退下。

死士面上露出些许怔愣但还是不敢违背魏严的意思收剑退到了魏严身侧。

魏严隔着两丈距离同谢征对视眼底讳莫如深:“你恨我是应该的。你不想着杀我终有一日我也会斩下你首级。只是你不该自负在此处同我交手。”

他拂去肩头披风沾到的纸灰:“凭你一己之力还灭不了我所有天字号的死士。你娘看着的我也不会在此地为难你扰她清净。”

魏严转身朝着夜色更浓的青石板小径往前走。

谢征持剑立在原地忽地冷笑出声:“她活着的时候你容不得她。她死了你这般装模作样真当她泉下还能有知?”

魏严身形微顿随即依旧没发一言地继续往前走了。

围住谢征的死士们却不敢放松警惕一个个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汗生怕谢征再突然发难。

在确定魏严走远后才拿刀对着谢征退出一定距离后方转身飞快地离去。

整个陵园又成了一片死寂因着已是初冬连虫鸣声都不再有。

一盏提灯在方才打斗时翻倒在地纸糊的灯笼筐子和竹篾编的骨架都已燃烧殆尽只剩泼洒在青石板上的灯油还在徐徐燃烧偏蓝的细微火光照出谢征那张溅着血色的脸像是镀上了一层苍寒的霜。

他偏头看向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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