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霖瞥了他一眼，眼睫一眨，涂锦说得确实没错。对于景南公园来说，这样的榕树并不稀奇，西侧就有几棵几百岁的古树，眼前这棵树确实没有太大的景观价值。
姚佳颂听着他理所当然又毫无感情的声音，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轻摇了一下头，心想：这你就不了解Eileen了吧，她绝不可能放弃这棵榕树的！
涂锦接收到姚佳颂的眼神，浓眉微挑，然后看向没有回应他的姜舒霖。只见她几步下了坡，走到榕树的树干前，微微弯着身子，伸手，将掌心覆上了榕树粗糙厚实的树皮。手腕上的那串葡萄石从因动作而滑下的袖口间露出，莹润细腻、光泽清透。
慢慢地，她的眼神逐渐充满怀念，好像跟随着这棵榕树回到了多年以前一样。
此时一阵风轻轻吹过，她的雾霾蓝色风衣衣摆和乌黑的长发都随风飘扬，宛如一位偶然间步入历史长卷的行者，静静地聆听着榕树诉说着往事。
涂锦不再出声，和姚佳颂一起等待着她，过了一会儿，姜舒霖转过身来，仿佛刚从故事中回神。她抬头，看着涂锦的眼睛，道：“虽然这棵榕树的存在确实对于之前的方案来说稍显突兀，但是它承载的是几代人的记忆。
我们不能轻易放弃。”
涂锦明白她的意思，可眼神仍旧并不赞同，他微微皱眉，接着道：“如果这样的话，那之前所做的这部分设计就要推翻重来了。”
说着，他又指了指公园外新起的高楼，坚持道：“我调查过，这周围的住户大多都是年轻人，没有什么人记得有关于这棵榕树的记忆。如果非要留下它，很没有效率。”
姚佳颂再次摇了摇头，终于明白过来：这涂锦是不是跟Eileen理念不合？
他的准备工作倒是做得足，连周围的情况都摸清了。
姜舒霖的眼里闪过无奈，微微点头：“效率很重要，但我们不能只考虑效率。”
他仍旧执着于效率。
不过有点儿进步，起码这次有理有据。
那她也要有理有据地教他。
她耐心地继续对他说道：“高楼大厦里确实住着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他们掌握着家庭里的话语权，肆意书写着他们的事迹，而老人，往往成为了沉默的失语者。
但就算只有零星几个，我们也不应该忽视。”
姜舒霖说着走到他面前，抱着手微微歪头看他，想到他刚才说去除榕树时那无比冷淡的表情，简直跟他那晚说“它又不会死”时一模一样。
她又回忆起昨晚看到的作品，完全符合她对于涂锦的印象，作品里展现出了超出他这个年龄的高超技术，却也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文关怀。
她轻轻皱眉，不由得问出从他们初见那晚就有的疑虑：“涂锦，难道在你的眼里，只看得到效率，看不到感情？”
姜舒霖对待下属从来都不咄咄逼人，更不会疾言厉色。她问这话时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丝毫指责，只是单纯的疑问。
可这话一出，涂锦漆黑的眼眸里瞬间就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嘴角也微微地抿紧。但这异样稍纵即逝，他放好电脑，等再抬眼迎上她带着探究的目光时，眼底的波澜已经消失殆尽，脸上的神情更是早已换上了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
下一秒，姜舒霖听他说道：“我知道了，Eileen。”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样一副表情。
姜舒霖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蹙起。
你知道才怪呢！
表里不一的浑小子！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一人眼中略显审视，一人眼中全是乖巧，姚佳颂站在一旁，视线在两人之间来来回回了几次，见他们还是不说话，忍不住开口：“Eileen，那这方案……”
“修改方案的部分，就交给涂锦吧。”
姜舒霖虽然是在对姚佳颂说话，但视线仍然没有从涂锦的身上移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冷淡，像是在说：做个方案让我看看你究竟知不知道！
“……好。”
姚佳颂犹豫着回答，这修改方案的工作量虽然不大，但只让涂锦做，是不是稍微有点儿为难他？
可涂锦丝毫不觉得这是在为难，反而眼底浮现出了一抹兴趣。
当晚十一点，姜舒霖收到了涂锦做的方案。
此时的她刚刚在浴室里泡完澡，她裹着粉色的浴袍，半干的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珠。看到他的消息，她戴上眼镜，顺手将湿发拨拢到胸前，点开文件。她将目光停留在屏幕上，一边浏览，一边用毛巾时不时擦拭着滴水的发尾。
而慢慢地，姜舒霖眼中的审视和怀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认真和专注。
因为这方案，确实做得不错。
涂锦的能力果然不同寻常，在这个方案里，他不仅更新了数据，还将他们今天去看的那棵大榕树完美融合了进去。
技术、感情皆备，是个绝对的上乘方案。
看起来他将她说的话全部都听了进去。
可是，她的眼底又透出怀疑，她怎么可能相信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到了感情？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如他所说地“知道了”而已。
姜舒霖突然又想起那只被他领养回去的小橘猫，心底的担忧不散。
这徒弟一点儿都不好教。
第二天，晨会。
姜舒霖照旧跟同事们进行了关于项目的交流，做了例行的工作安排之后，用投影展示了涂锦昨晚交给她的方案，然后与眼神微微惊讶的涂锦对视，声音提高了几分，说道：
“涂锦，具备非常好的技术基础，刚进入公司，就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补足方案，值得表扬。”
话音刚落，会议室内就响起了掌声，众人看向涂锦的眼神都带着欣赏和鼓励。
涂锦对同事们的反应并不意外，而他真正惊讶的是，姜舒霖竟然会突然夸赞他。
她怎么会夸他？
他有些意外地看向姜舒霖，而姜舒霖此时也正在看他，见他眼神里惊喜和满足一闪而过，脸上的笑容更加艳丽了几分。
这小子总算露出了一点儿真实面目。
同时又有些意外：原来他那么想要夸赞吗？
果然是年轻人。
很快，姜舒霖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对他说：“既然方案做得不错，那你也继续参与景南公园周边的调查吧。”
涂锦的眼眸动了动，“好的， Eil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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