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将军府的书房却还亮着。
裴瑕还未睡下。
他披了身月白的常服,面对着案前如山的卷宗。
卷宗的内容涵盖甚广,军务、民政,不一而足,时间却都指向了六年前、熙平四年。
战胜归朝后,裴瑕便遣人,向刺史府要来了这些旧档。杨骐水本就上赶着讨好他,这点小事,自然无有不应。
裴瑕沿着当年的记载,一字一句读过。
熙平四年,北地起了旱蝗,正是这场蝗灾,导致北漠粮草短缺、牲畜无食。在战马饿死之前,北漠大举挥师,进攻鄞朝北境。
鄞朝在北境设置三州,由三个藩王世袭据守,就是为了防备边患。
几十年间,几乎年年都打,始终有胜有负,所以这场战争刚开始时,没有人料到,会是一个这样惨烈的结局——
灵州近乎全军覆没,成、博二州亦元气大伤。北境大片土地落入敌手,百姓亦成了北漠治下的奴隶。
战败的真实原因,如今众说纷纭,已不可考。
有人认为,是因为灵州的桓王周涉轻敌冒进;有人说,是因为初时相邻的成、博两州袖手旁观,只以保全自己为上;
还有人隐晦地看向了龙椅上的那位……毕竟,皇帝的削藩之心,从来也是有增无减。
笃笃两声,书房的门被叩响了,裴瑕略一掀眼帘,见来人是他的亲卫韩术。
军中的汉子大都五大三粗,走起路来都带风。韩术大跨步迈入房中,见礼后,随即用比脚步声更大的声音道:“禀裴帅——您命我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微晃的火光中,裴瑕眉梢微动,问:“义士的下落,查到了?”
向灵州刺史索要旧档的同时,他还吩咐了一件事情下去——
找寻当年,那位冒死为周时妤收敛骸骨的义士。
韩术低头道:“是,属下从城内留存的遗民口中,问清楚了那时的经过。”
她的死讯,裴瑕这些年已经咀嚼过很多次了。
他静静听着,面色如常,除却拳心有些发紧,仿佛再无旁的感受。
韩术倒是个性情中人,说着说着,给自己说激动了。
“……杀千刀的北漠人!毫无武德!杀人就算了,还要戮尸,那小周将军……”
“她在灵州风评极好,没过两天,便有义士看不下去她的尸身受曝,漏夜去为她收尸。”
韩术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其实是送死,唉,不过也许北漠那边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收尸倒是收成了,只是那义士后来……也被北漠人杀了。”
“我带人查了几圈,确定了这义士的名姓。他姓明,叫继恩,是商户之子。”
裴瑕眼瞳幽深,只问:“这个明家,如今还有人在?”
韩术叹了口气,答道:“查过户牒了,他本就父母早逝,和一个叫雅君的妹妹相依为命,后来两个人大概是一起被北漠人俘虏为了奴隶,这个妹妹后来……也没了音讯。”
“尽力去找。”裴瑕道:“既是忠骨,总得有些交代。”
韩术抱了抱拳,严肃应下,随即又露出一点赧然的神情,道:“不过那位小周将军的埋骨处……属下办事不力,现在还未有线索。”
这个答复裴瑕并不意外。
北漠人那样的秉性,如果不把她的尸骨掩藏到找寻不到的角落,收尸也白收了。
他垂着眼,复又拿起了刚搁下的卷宗,声音淡漠:“做得不错。继续查,需要什么,来与我张口。”
一句“不错”,已经是很难得的嘉赏之意。韩术粗黑的眉毛上立即就挂了喜色,忙不迭应了好几句,才退出书房。
不大的书房,渐渐安静了下来。
唯有铜炉中燃烧的炭火,还不时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许是夜深了的缘故,桌上的这盏灯火忽然变得格外刺眼,刺得裴瑕眼底发紧。
他自虐般继续盯着那星摇曳的烛火,眼前忽然浮现起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塞北猎猎的风沙里,她骑在两人高的大马上,一身胡服短褐却难掩笑靥明媚,从头到脚都是飞扬的,眼眸似火、丹唇如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灼伤。
她原本只扫了他一眼,旋即却像发现了什么稀罕宝贝一样,扬起马鞭指向他。
“快来快来!”她扭过头,抬手往后招呼,“璟和你快看,这人和你长得好像!”
她的语气、动作,几乎可称冒犯,而他对旁人的态度向来敏感,本能地以为她是在戏弄自己——比如说,她身后其实跟了条狗,狗的名字叫璟和什么的……
可裴瑕还是皱着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啊……不是狗。
是人。
他有一瞬错愕。
阳光下,那个被她点名的青年走了过来,很自然地为她牵马。
两人很默契,是那种即使不说话,只要站在一处,旁人也能一眼看出的熟悉。
青年笑意温煦,先扶了一把她的马笼头,才转头看向裴瑕,目露惊讶。
“嘶……你这么说,还真有些像。”
马背上,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反复逡巡,啧啧称奇道:“对吧,你俩简直是像兄弟一般的像了!”
那青年便笑:“只是巧合。我母亲寡居这么多年,去哪儿给我生个这么大的弟弟出来?”
“喂——”她驱马走来,昂起下巴看着他,眼含探究之意,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天边的日光似乎太过强烈,裴瑕垂下了眼帘。
他听见他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回答:“我叫晋瑜,听闻灵州桓王募兵,特来投军。”
……
书房的门没关,冷风吹来,跳动在裴瑕瞳中的火光猛地一曳。
他回过神,重新把视线投回手中的案卷。
可惜,这些横平竖直的墨字,今夜像在和他作对,变得七扭八扭、歪歪斜斜,叫他怎么也读不下去。
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叫嚣。
裴瑕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叫来了洪庆:“去将杨刺史送的那女人提来。”
闻言,洪庆先是瞪了瞪眼,随即赶忙应道:“是,老奴这就去。”
那女郎入府已经半月有余,一直未被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nmxs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