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数日,王丛璧正式束发为女冠,又在咸宜观中设了入道的仪式,元嘉与燕景祁亦驾临观礼,全然给足了体面。连带着王丛璧自己,也被人处处恭奉,称一句法师不说,尊号更是传遍了整个上京。
“……王氏的尊号,是你想的?”
燕景祁提襟跨过台阶,指尖随意从刻有咸宜长公主生平的石碑上划过,闲聊般问了一句。
“《中庸》有云: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元嘉抬手掐下一片细嫩枝叶,又放在手心里把玩,闻言笑道:“陛下不觉得很适合自明法师么?”
既要出宫,他们身边自不可能什么人也不带。此刻仪式已毕,咸宜观内也不曾留有任何百姓,难得静谧,燕景祁便干脆退散了左右,只让他们远远跟在后头,自己则与元嘉一起信步漫游。
燕景祁不置可否,只沿着小径又走了一截路,眼见景色始终如一,终是兴致缺缺起来。
“这道观虽是为咸宜长公主所建,但长公主一心问道,并不追求居所的奢靡,是以占地颇广,内里却是空荡荡的。若非近年来上京女眷们偏爱于此观入道,怕是还会再荒僻些。”
“内里虽简朴,却是清修的好去处。”
元嘉笑了笑,余光见燕景祁似有意兴阑珊之态,眉心微动,复道:“若不是听皇姊自己提起,妾身还不知道呢,皇姊竟也修过两年道,真是一点也瞧不出来。”
“阿姊当年哪……”
燕景祁唔了一声,“阿姊哪里会是修道的性子,只因那时母后的阿娘、便是咱们的外祖母逢病逝身,母后便以祈福之名叫阿姊做了两年女冠。说是修行,倒也不曾让阿姊在咸宜观入道,也没有王氏这样的仪式,仍是住在宫里的,一如往常。那之后不久,阿姊便瞧上了……就更少为人知了。”
元嘉便又顺着这话多问了两句,勉强将燕景祁的注意力转移了少许。如此又是一阵,男人眼中的不耐烦终是愈发浓烈。
“……王氏既受了自明法师的尊号,今日里瞧着也恭顺,此事也就这样了。可难得朕与你一道出宫,到头来所见之景,却还比不上宫里的御苑,当真是辜负皇后的一片心意了。”
元嘉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心绪几度翻滚,面上仍如常,只道:“陛下自个儿不也说了,咸宜长公主一心问道,她的道观自然也就平平无奇了。但这也只是自明法师的暂居之地罢了,待到真源县的自明观建好,咱们再去真源县一观如何?老子的太清宫也在那里,或还可一并瞧瞧呢。”
“真源县……是亳州辖管的吧?”
闻言,燕景祁有些不确定道。
“是。”
元嘉笑着点头。
“倒是离上京远了些。”
燕景祁啧了一声。
元嘉柔声道:“陛下自登基以来,还从未出外巡游过呢。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正是好机会……何不借自明法师归乡修道的当头,先往亳州,再、转去泰山一游。或还可效仿武皇帝,在泰山祭祀神灵,行封禅事呢。”
“……武皇帝功绩卓然,又有平定内外动乱的殊勋,朕如何及得上。”
燕景祁脚步一顿,很快又恢复常态。
元嘉却看出了男人的意动,浅浅一笑便又跟在前者身旁,继续道:“陛下未免也太看低自己了,若无陛下的夙夜匪懈,何以有今日的太平安康?武皇帝荡平动乱是有功,可大周如今物阜民熙,亦是陛下的功绩,又如何去不得泰山?”
“皇后的话,总是叫朕舒心的。”
燕景祁喟叹一声,到底没有说死,“待到王氏的道观落成那日……再议吧。”
元嘉笑着称是,心里却知,男人这是动心了。否则依他的脾性,只会当场将此事驳回去,而非是眼下的反应。
只是谭思文那里,未免也太慢了……
元嘉这般想道,耳边却陡然听见一阵窸窣的响动,似有谁踩过草地朝他们走了过来。本以为是等来了方秋达,但元嘉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若是被人追逃,动静怎会如此细微……
遂抬眼望去,却见不远处站了个不知从何处来的衣衫褴褛的和尚,但这也只是元嘉的猜测罢了──除却那人身上穿的灰褐色僧衣,再无一处姿态、打扮能与出家人扯上联系。
佛家中象征三千烦恼丝的头发不曾剃去,腰间明晃晃地挂了个散着酒气的半大葫芦,全然视持酒戒于无物,更遑论那一身僧衣上的污迹了。
这样的人,也会是和尚么?
到处都是女冠的咸宜观内,又怎么会有和尚呢?
思及此,元嘉的视线里不自觉带了三分警惕,正要唤人上前,却见那和尚两手合十,先道了句阿弥陀佛,又直勾勾地看向燕景祁,上下唇瓣翕动──
“施主有病害身。”
此言一出,元嘉便见燕景祁脸色陡然转冷,她也跟着皱了眉,脚步轻挪,“来人──”二字还没说完,便又听那和尚开口道:“施主周身紫气萦绕,应属大贵之人,偏眉心深处一缕病气不散,想是医治者身为惧身,心为怯心,这才令施主受病邪侵袭,不得解脱……阿弥陀佛。”
元嘉有些迟疑地顿住了脚步,燕景祁则半眯着眼睛,审视般望了那邋遢和尚几眼,背对着已察觉出不对劲,又领着一众侍卫上前的申时安道:“退后。”
“陛下……”
申时安迟来两步,是以不曾听见那和尚早前说的一番话,又有元嘉和燕景祁在前遮挡,亦瞧不清那贼人是何模样,如今听燕景祁斥令他们退下,难免显出几分犹豫。
“朕说,退后。”
话是说给申时安听的,燕景祁的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和尚不放,言语间亦没有遮掩自己身份的想法──毕竟帝后会出现在咸宜观里,是早前便定好的事情,观内除却修道女冠,亦摒退了其他所有人,是以这和尚的出现才是不寻常。
众人只得听命,一退十数步,又回到最开始守卫的地方,但仍警惕地注视着前方的动静。
“……和尚,你说朕有何病?”
燕景祁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问道。
那和尚却一改此前的高深模样,拉长着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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