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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纯第一次到广州是跟她的亲生母亲一起,落地的那一刻,湿热窒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只看了一眼拥挤的人群,前面干瘦的女人便回头要她跟紧。
王琴长黑发,大眼睛厚嘴唇,称不上多漂亮,易纯暂且还没接受她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事实,只不过迟钝木讷的脑子难以转动,在想不出任何回答的话语时,双脚先于大脑行动,小跑着跟了上去。
彼时易纯还听不懂粤语,只觉得腔调好听,他们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圆润饱满,在她低头走路的同时,那些饱满的字音飘进耳朵里,于是她平白想起妈妈种在院子里的那棵无花果树,果实同样圆润饱满。
在易纯走的前一夜,王丽华打着手电筒,用一根木棍将无花果敲下。易纯坐在屋檐下面的小板凳上,抬头看着妈妈略显笨拙的身影,开口便是哭腔地问她能不能不去广州。
王丽华没说话,将敲落的无花果捡起来放进塑料袋里,系好后塞到她的书包,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依旧一言不发,静坐在无花果树下,一动不动,直到半个月亮露出来,映着不算明亮的月光和飘晃的树影,易纯才看见她肩膀在颤。
于是她不再询问,知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易纯一直知道自己的父母另有他人,周围邻居曾无数次打趣地问她想不想找亲生父母,或者故意沉脸吓唬小孩一样,偷偷说她是被遗弃的孩子,他们指着在草丛里乱窜的野猫,说易纯跟它们一样,都是没人要的。
王丽华不解释,一味拉着女儿跟人吵架,没人吵得过粗野的乡村女人,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守护着自己的领地,将危险逼退以后带着幼崽回家,之后在四面围起矮墙的院子里,她泄气般坐在地上哭泣。只怪易纯年龄太小,在懵懂的儿童时期,易纯无措地站在她跟前,不懂她为什么要哭,甚至到2007年,步入青春期的易纯同样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将自己送回亲生父母身边。
难道只因为自己是她妹妹的孩子。
塑料袋里的无花果在闷热的绿皮火车车厢里变质,腐臭的植物味道从易纯坏了的拉链缝隙里散出,她瞧见旁边大人皱紧的眉头还有嫌弃的眼神,一声不吭抱紧书包,用身体掩盖那股味道,怕人发现,怕被要求丢掉,最后却还是没能抵抗住恶劣的味道,王琴没什么表情地跟人道歉,二话不说便精准找到那袋无花果,顺势丢进碰巧过来收垃圾的乘务人员的黑色垃圾袋里。
易纯扭过头看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山脉上满是绿色的树林,她懦弱胆怯,不敢反抗,唯一对抗的方式只是默默流泪,在将眼泪硬生生逼回去的同时,她想起倒退的河流,还有王丽华如同母狮般跟人吵架的模样。
那是2007年夏天,在之后几年的时间易纯记忆中就只有那年金黄色暴烈的夏天,慢吞笨重的火车南下,在跨越将近一千里之后,她和破旧的书包相依为命。
广州的夏天太复杂,高温天气中总是夹带着某种情绪,时快时慢地流动,那种情绪笼罩在每个行人的头顶,人们互相点头问候,说出一串类似无花果一样淌着汁水的粤语,在高温天气的夹缝中,易纯疯狂想逃,只不过念头胆大。
她是一个胆怯的人。
住处位于一家工厂里的职工公寓,一间能把室内所有摆设看得清楚的屋子,这就是易纯跟亲生父母在广州的落脚点,阳台上悬空挂着腌制腊肠,红彤彤的颜色映进她的眼睛里,她脑海中闪过某种念头,那条被逼退的河流彷佛再次汹涌而来。
易纯快速低下头,问哪里有卫生间。
水从水龙头里流下来,她把脸埋进盛满水的手掌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隐藏眼泪。
两个大人在外面说话,隔着一道玻璃门,她听见他们用方言交谈。
其实易纯丝毫不关心他们在讲什么,只知道她当时一点也不喜欢广州,讨厌身上粘腻的热气。
然后想念妈妈。
易纯小时候曾经见过他们,大概三岁,记忆模糊,妈妈指着一位陌生女人让她开口喊妈,再指着一位陌生男人让她喊爸,尽管不懂,但她照做了,而后她似乎明白“妈妈”这个称呼也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但产生一种深深的疑惑,她该怎么区分妈妈跟别人。
这个问题困住易纯好长时间,直到后来大人跟她说,可以喊“大妈”和“二妈”,她虽不想喊,但同样照做,因为察觉到王丽华会因此感到高兴,之后再次产生新的疑问,妈妈高兴的同时为什么还要难受。
王丽华嫁过人,在易纯还没出生的时候,丈夫因为车祸不幸离世,从此她便守寡十多年,有人劝她再嫁,亲事都要谈拢了却被迫养了易纯。
王琴生易纯的时候才十八岁,一个月后留下一封信便远走广州,那时她未婚先孕,毫无经验,因为生理期不准所以并不在意许久未来的经期,直到肚子显怀才知道易纯的存在,当时她刚分手两个月(易纯并不清楚后来他们又怎么复合的),本想将孩子打掉,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愿意生下,她十四岁跟着同村的人出去打工,十八岁因为害怕又跑回家里,找到她的姐姐也就是易纯的妈妈,把孩子生下来后再次离开。
期间她打过钱,也寄过衣服,所以在易纯刚有记忆的时候便知道她的存在,只不过没怎么见过她,她的脸是一团模糊的云。
易纯跟她并不亲,自然也不想同她住在一起。
房间里有两张床,用一面窗帘隔开,易纯躺在床上扭头便能看到阳台,还有外面郁郁葱葱的树木,远处山上有明灭灯光,星星点点缀在夜空,她睡意全无,听着窗帘的另一面传出来的细微动静。
眼泪是温热的,触感在夜里更加明显,在用窗帘辟出来的两个空间中,两边都极力克制声音,彷佛谁也不曾打扰到谁。
旁边传来一阵清脆尖锐的摔裂声,两边的声音同时停止,隔壁骂骂嚷嚷,随后有摔门声。
“又在打?”
“好像是。”
他们两个人似乎没了兴致,小声嘀咕一句,最后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了句“作孽”,之后又说了几句,易纯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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