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誓师

翌日,长安东郊。

花了足足一个上午,平叛大军的誓师典礼,才终于在天子启检阅过军队之后,宣告落幕。

誓师结束,大军却并没有按天子启先前的交代那般,即刻开拔。

——今日在长安东郊,参加祭天誓师大会的,自然不可能是平叛大军所有的四十万人,而只是一万人作为代表。

此刻,这一万人的军方代表,正由各自的亲人拉着手臂,或是怀里被塞入鸡蛋、肉干,或是身上被披上厚衣,再在亲人的含泪嘱咐下,依依不舍的与亲长拜别。

天子启也没有就此回宫,而是拉着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以及各位将帅,在将台上做着最后的交代和沟通。

而皇长子刘荣,则是在二弟刘德、三弟刘淤,以及老四刘余、老六刘发等弟弟们的陪同下,来到了即将出征的五弟:公子刘非身前。

只是刘荣并没有登上马车,而是抬手招呼弟弟们一声,便迈开脚步,徒步朝着城门走去……

而后侧过身,再深吸一口气,对郦寄、栾布二人正色道:“此番出征,二位老将军这一路偏军,算不上太凶险。”

听闻此言,饶是对子钱商人,也就是高利贷商人们的黑心有所预料,刘荣也还是免不得一阵惊诧。

不知是刘余力气太小、刘非抗击打能力真的那么强,还是被自家兄长打习惯了;

后脑被接连扇了两巴掌,刘非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对大哥刘荣展示着自己的齐整甲胄,以及雄壮身躯。

“——毕竟如今的状况,比晁错预料中‘为国定策’,甚至‘为国捐躯’的景象差之千里。”

“大哥说话算数啊!”

终,还是走到那匹枣红马旁,对刘非伸出手臂:“来。”

无论是为了夺取‘斩杀甲士’的功勋,还是觊觎那件价值连城的宝甲,战场上的大头兵们,也必定会前仆后继的冲向视野范围内,所能看到的每一个甲士。

而后,便在众兄弟的目送下,策马朝着不远处的百十亲卫而去。

“对父皇而言,晁错,又已经是一柄沾上了血、崩开了刃,随时可以丢弃的剑。”

“至于晁错,则替父皇镇守长安,一如开国之时,太祖高皇帝奔波关东,萧相国镇守长安故事……”

“日后,我汉家免不得要和北方的匈奴人大战;我五弟届时,未必就不会是一位戍边王。”

此番出征,郦寄、栾布、刘非这一路偏师,最终是由曲周侯郦寄为主将,官拜车骑将军。

不远处,是程、栗两家外戚,为皇五子刘非筹措的亲军。

倒是一向老实本分,甚至有些过分拘谨的老六刘发,让刘荣稍有些眼前一亮。

——作为太尉,周亚夫要对整个平叛大军负责。

···

“而后父皇问策,晁错更是大言不惭,说父皇应该御驾亲征,以提振前线将士士气。”

“一层软甲,一层札甲——便是站着给吴楚贼子砍,弟也能撑上三五个时辰!”

对于这两位功勋卓著,又年近耄耋的老将,刘荣的姿态摆的很低。

“走吧。”

但终究还不是太子储君,名不正,言不顺……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可要拿你栗仓是问。”

很快,刘荣便也就释然了。

“若我这个皇长子,连这点事都不愿意做,那日后乱平之时,我又哪来的颜面,住进那栋太……”

风险很大!

但这话是出自刘荣口中,味道就不一样了。

就这么驻足远眺,目送刘非一行的身影逐渐消失,才终于收回忧虑的目光。

但到了战场上,这二百亲卫,必定会为公子刘非,一次又一次挡下明枪暗箭。

“待老五凯旋,我再于宫外接老五下马,去参加宣室殿的庆功宴。”

别说是甲具——连像样的军袍都没有,大都身着军中将士平日里操演时会穿的‘作训服’。

“但晁错却顾左右而言他,说齐系、淮南系如今的状况,都在晁错的预料之中;”

听闻刘荣这一番意料之中的说辞,二人更是连连笑着猛拍胸脯。

昂起头,看着人高马大的五弟,骑在自己向舅父栗贲讨来的枣红马上,本就雄武的身躯,更被一层锁甲、一层札甲撑得愈发厚重;

但刘荣面上,却仍带着一抹淡淡的忧虑。

毫不夸张的说:万一公子刘非战死,那这二百人,都将死在刘非之前,并且是为了保护刘非而死。

刘荣话说的好听,说晁错‘让人捉摸不透’,实则却是在暗讽晁错异想天开,居然想效仿当年的萧何?

且不说他晁错,有没有萧相国那‘镇国抚民,给饷馈,不绝粮道’,以至于太祖高皇帝都自愧弗如的本事;

见六弟刘发如此作态,刘荣心下也隐约明白:这位六弟,是在向自己隐晦的表达‘我不是一无是处,如果大哥需要,我也可以帮得上忙’的意图;

其实早在先前,在点将台目送天子启离去时,郦寄、栾布二人,就注意到了刘荣这边的状况。

到了这种关头,刘发显然想要争取一下。

“最终,还是子钱商人无盐氏借了千金,却也定下了十倍之利……”

这一番话,其实多少带了点‘打不过就跑,不用在意名节’的意味在其中。

——平日里的刘发,需要维持住‘我只是婢女所生的皇六子,根本没什么能力’的人设来藏拙,甚至是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刘荣也清楚:如果甲具就等于‘刀枪不入’,那这个时代的战争,也不会是拿人命堆才能取得胜利的了。

看了半天,始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刘荣才终是在刘非身前站定。

“晁错,已然死期不远。”

——纵是有甲具护身,一旦战事焦灼,这几十上百斤(汉斤)的负重,也很容易让人力竭。

“咳咳,咳咳咳咳……”

向窦太后做过汇报,再听取一番嘱托之后,才会带着自己的幕僚、属从之类,去蓝田大营找周亚夫报道。

“——拜见曲周侯、上将军。”

但收益更大!

意识到这一点,刘荣才刚因五弟雄伟身姿而压下些许的担忧,只再度汹涌而上。

刘荣却并没有急于回去。

至少,也要争取不被当今天子启,封到去年才刚绝嗣除国,急需一位宗亲为王的长沙国去……

抬手还不够,甚至还垫了一下脚尖,才在刘非后脑上扇了一巴掌。

说到这里,刘荣不由再侧过身,深深看了六弟刘发一眼。

“若杀,会是什么罪名?”

“父亲大人交代过:若此番,公子非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也不用回来了,直接死在赵地便是。”

越说越急,越急越说不出话,刘余索性也不再骂,只轻轻跳起,再在刘非后脑上扇了一巴掌。

皇次子刘德依旧水平在线,一语便点透了晁错如今的处境。

大哥有了交代,众兄弟自是赶忙左右让开一条路,待刘荣负手走过,才赶忙跟了上去。

又再上下打量一番,才难掩忧虑道:“务必要小心!”

本就生的一副猛将的身子骨,又多了这里外两层甲具,事实还真就如刘非所说的那般:就算是站着让十来号人围着砍,也很难伤及要害。

“——我五弟非,是父皇诸子当中,唯一一个有胆量为社稷而战,更在十五岁不到的年纪便主动请缨,领兵出征平叛的一个。”

人数不多,也就二百来号人;

如是说着,刘非也不含糊,蒲扇大的手撑着刘荣伸出的手臂,便是翻身上了马。

刘荣想说的其实是:在太子宫外。

特意前来‘接’一下刘非,也就是想借此和刘荣说上几乎话,留这么一份交情。

佯做思虑的模样,才又侧过头,朝刘荣问道:“大哥认为,父皇会杀晁错吗?”

作为外戚,窦婴在出征之前,还要去长乐宫一趟。

本是想要安抚刘荣的话,却惹得一旁的老四刘余猛然瞪大双眼,抬手……

说是今日开拔,但最终出发的时间,大概率也会是在黄昏时分,将士们从蓝田出发,象征性走出几里地,再安营扎寨,明日才正式启程。

至于老六刘发,性子本就怯懦的紧,见五哥被大哥如此关切,也只敢低下头去,再偷偷将羡慕的目光,撒向刘非那嬉皮笑脸的面庞。

“等我再长大些,我也能领兵出征!”

待刘德苦笑着点下头,确认消息无误,刘荣这才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收回。

老实说:哪怕没有这里外两层护甲,单就是刘非那远非同龄人,甚至是远非寻常兵卒可比的身形,便足以让人心安不少。

此言一出,一旁的郦寄、栾布二人稍一对视,都从各自的面容之上,看出了些许惊诧。

“大哥不用担心!”

···

“倒是太尉周亚夫,似乎很头疼军费的事,想要找长安的富商们借,也没人愿意借给太尉。”

“将军出征平叛,却苦于军费——这话要是传到关外,岂不要让他刘濞老贼笑掉大牙?”

而后才洒然一笑,满是无所谓的摇摇头。

“若是就这么被父皇壮士断腕,法家日后再想图谋复兴,只怕……”

“看!”

倒是郦寄、栾布两个老不正经,左顾右盼找了一会儿,便径直朝着兄弟众人所在的方向而来。

·

·

·

“今日誓师,不见内史晁错。”

调整了一下身上的两层甲具,再将那柄刘荣出钱,托少府制作的精弓挂在马侧,再对众兄弟一拱手。

看似是来找此番,要一同出征的公子刘非,拱手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不约而同的找上了刘荣。

似有所指的一番话道出口,刘发只小心观察了一下刘荣的神情变化,旋即便低下头去。

“只是晁错若身死,那作为晁错这把剑的剑鞘,故中大夫袁盎……”

“便是父皇不多计较,我与二位老将军,也大抵是要不死不休的……”

“至于罪名,倒是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了——莫须有。”

“此番出征,有二位将军在,齐、赵诸贼,自当无所遁形。”

“想来,有东宫在背后撑腰,表叔此番出征,不至于去头疼军费的事,也就乐得拿出那千金来笼络麾下属从。”

栾布则为副将,官拜上将军。

“若事不可为,必须要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切莫逞强!”

兄弟五人徒步行走在城门外的直道上,老二刘德轻声一语,便惹得刘荣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我亲自扶老五上马。”

说着,刘荣不由望向身旁的二弟刘德,显然是要二弟汇报一下最近收集的情报。

誓师结束,接下来自然是前往蓝田大营,准备点兵开拔。

淡然做下交代,刘荣也不忘含笑侧过头,对刚入伙的六弟刘发解释道:“少府的瓷器生意,如今可谓是日进斗金。”

“再去掉注定翻不起风浪的赵国,如今举兵的,也只有吴楚而已,与晁错先前的预料并没有太大差别。”

颇有些唐突的一番‘威胁’道出口,刘荣也还是规规矩矩对两位老将拱手一拜。

再度回过身,满是凝重的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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