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两匹骏马
多尔济也正想着,四公主听了这话的神气。
她大概会微微皱着眉,像一只生气的雪貂。
这个人生气也是闷闷的,不怎么表现出来。仿佛怕因为她的生气,多出什么事来。所以有时他会主动逗她,她发火有点小怒的样子,比在宫里赴宴时的微笑要生动得多。
想到这场景,多尔济不由得微笑起来。
天气很好,他爬到屋顶上晒太阳。目光所及之处,都洒满了日头的金光。其实坐在房顶上这事肯定不合规矩,但公主的奴仆们除了惊讶也并没有其他反应。
大概是公主吩咐过他们,只要不是太过分就不要干涉额驸院里的事。
想到公主,他把头转向东边,望向公主所居的院落。
也是奇怪,明明是身份高贵的皇帝女儿,却是这么一副矛盾性子。
直到后来和理藩院的大臣聊天,听说四公主的母亲已经离世,四公主之前在宫里默默无闻,大概也不太受皇帝父亲的喜欢。
多尔济这才有些明白,她何以是这么个性子。同时心里有淡淡的怜惜,想着原来她也没了母亲。
他是喜欢她的,也应该喜欢她,最好她可以因为他的喜欢而深爱他。
多尔济从未忘记各自的身份。
她是清廷的公主,是皇权的延伸。
因此,多尔济会适时表现他的忠诚,就像祖父土谢图汗在决定臣服时所做的那样,低下高傲了大半辈子的头,诚恳地向皇帝奉上所有的牛羊骆驼和奴隶,祈求他的帮助。
皇帝当然不会真的收下所有的牛羊骆驼和奴隶,相反,他还赐予了土谢图汗部不少东西,比如清廷爵位、俸银以及这位美丽的公主。
最重要的,是重新回到他们怀抱的漠北草原。
他闭上眼,眼前就能浮那片草原。
离开它大半年了,如今终于可以回去,该高兴的。毕竟在那里,他敦多布多尔济是土谢图汗部未来的汗王,喀尔喀草原的继承人。而在这里,他更多的是作为四公主的额驸存在。
只是这高兴并不那么纯粹,尤其是当看到蒙克他们恋恋不舍,甚至连他自己都会在某一瞬间觉得铺满软垫的卧榻比大帐更舒服的时刻,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
单凭物质条件,京城的一切可比草原上要舒适的多。
多尔济以为,清廷压根不用担心蒙古王公台吉不愿意来朝见,只要他们体验过此间乐趣,便会懂得,也许会希望能滞留在京城多些时日。
他睁开眼,眺望远方。
一大片一大片寻常的民宅合院,青瓦之下,穿着冬衣的人们各自忙碌着,已是晚饭时候,好些人家的烟囱生起炊烟。大概会吃米饭、馒头、青菜豆腐,或者肉之类的。
寻常的景象,寻常的人家。
只是这寻常,放在草原上,也许是很不错的条件了。多尔济曾策马到王庭外围,远离台吉们的驻地,那是一些穷苦牧民的家。
草木稀疏,瘦瘦的羊使劲在地上啃着,希望寻到食物,旁边好些打了补丁的毡包,许多人家连一匹像样的白布都没有,胡乱将羊皮往身上一裹做衣服穿,就着低廉的砖茶,啃一块黑黑的肉干,这就是晚饭了。
这尚且是战乱之前的生活,经过连年的杀伐,不知又是什么个景象。
多尔济想到他的臣民们,抿了抿唇。
什么时候,若草原上最平凡的牧民,也能如眼前京城的百姓一样,有衣穿、有饭吃,就好了。
即将离开京城,多尔济也没有什么必须拜访的亲友,想了想,拎了两壶酒,骑马往策棱府上去。
策棱的府邸是一座青砖合院,在一条胡同的深处,门上贴着大红对联,单从外头看,和京城的无数人家并无非别。只有进到里屋,瞧见北墙上挂着的成吉思汗画像,方才知道这屋主人原是蒙古人。
策棱兄弟还在宫里书房读书,尚未回来。多尔济捧着奶茶,陪他们的祖母说会话。
难得见着喀尔喀来人,老祖母特别的高兴,眼睛眯成一条缝,只是听力不大好了。
多尔济问:“你在住得习惯吗?”
老祖母大声作答:“什么?他们还要一会儿才回。”
如此反复鸡同鸭讲两次,多尔济便不再怎么说话,只是笑着听老祖母絮叨从前的事。
人老了,就爱回忆过去,大约是未来的日子太过于稀薄,能翻动的只剩下厚厚的过去。因为少有人来陪他们说话,一旦逮到一个年轻人,就恨不得将过去全部倾倒出来。寻找一点,他曾来过的证明。
老祖母会提到当年西藏喇嘛给策棱曾祖父赐号赛音诺颜的事,讲那时候他们部落在喀尔喀有多威风,也会愤怒地咒骂准噶尔这个畜生东西,抢走他们的牧场牛羊。
“我的帐篷前还有一朵小花!红色,很好看。可惜匆匆走的时候被马蹄踩完了……”
絮絮叨叨间,日影西斜,策棱兄弟回来。做弟弟的来解救多尔济,上前拉着老祖母:“我渴了,要吃奶茶。”
做哥哥的则赶紧拉着他往屋里去。“
郡王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听得耳朵烦了吧?”策棱问。
“还好,”多尔济笑着说,“我也许久没听见人讲这么大串的蒙语了。”
“是要回去了吧?”
“快了,三月走。”
原本策棱拿了酒杯出来,多尔济嫌小,让他换成大碗。这样对饮才痛快。
“我看你已经完全和这里的人差不多了。”多尔济道。
策棱吃了半碗酒,道:“怎么,来骂我乐不思蜀?”
“什么鼠?”
蒙语里没这个词,策棱是直接囫囵着音说的。
策棱笑着说:“也就是我们兄弟谈天,你要是在公主面前这么说,她得笑你。”
“能逗她笑,也是件好事。”多尔济满不在乎,“笑完了,她会教我的。”
策棱垂眸,盯着碗里的酒,嗯了一声。
“我确实已经习惯这里了,再说,我也回不去。”
“草原不是在哪里吗?”
“可我的草原,难道还在吗?”
他们部落,是最早被漠西攻掠的那一片。时隔五年,彼时的草场早不知道被谁占去了。就算是漠西把那些地吐出来,难道会有丰沃的草场在原地等着他们回去?
漠北三部,就是土谢图汗部不动手,其余两个也早将地盘瓜分干净。除非主子爷下令,否则谁愿意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策棱看得很清楚,当下正是主子爷与漠北三部尤其是土谢图汗部亲善友好的时候,绝不会为他们这个失去土地的小部落出头。
多尔济显然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拍拍策棱的肩膀,语气诚恳:
“你的运气,总会有到来的时候。到时候,我们还一起喝酒。”
“要是如此,便好了。”
“当然会如此。”
多尔济像是在明天会出太阳一样笃定。这令策棱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多尔济道,“我叔祖可是活佛哲布尊丹巴,我作为侄孙,会一点预言不是很合理吗?”
他捧起酒坛子,给两只酒碗满上:“只是数量少,十句里有一句应。你运气好,今天这一句预言送你啦。”
多尔济将酒碗举得高高的,笑道:“不出十年,你必有自己的机遇。”
虽然明知他是在安慰自己,策棱心中亦有希冀。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他会堂堂正正将失去的东西赢回来。
策棱端起酒,与多尔济一碰碗,仰头饮下。
相逢意气为君饮,实在痛快!
喝得高兴了,多尔济起身,拍起手掌,唱起歌来:
圣主的两匹骏马呦
不知那苍天之神驹是否安好
熟悉的旋律,是两人自幼听着长大的蒙古长调。
策棱也情不自禁用手拍着桌子打节拍,放声同多尔济一起唱:
圣主的两匹骏马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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