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曹德福与宜娘,早年也算琴瑟和鸣,他俩的结识还得从宜娘她爹说起。
宜娘本名宋宜,她爹宋成,人称宋老二,徽州人。
宋成脑袋灵光,年纪轻轻搭上了徽州商帮,靠卖砚台发了家,辗转多地,最后携内室赵氏和一对儿女,在汴京落了脚,开了家小食店。
后来啊,店的名气越做越大,宋家食店的牌子换成了临江酒肆,宋老二忙活后厨,研制菜品,赵氏打点前台,负责招待客人,忙得歇不下脚,也是那段时间攒下了万贯家财。
但天有不测风云,一年端午,赵氏带着一双儿女回乡祭祖,路上遭遇山洪,闺女宜娘抓住了段枯树干侥幸得救,赵氏与儿子福哥儿尸骨无存。
如此,宋老二更是宝贝这个唯一的闺女宜娘,想得要挑户好人家给宜娘衣食无忧的下半生,因而迟迟未许配出去。宜娘遭了变故后,性情大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白日和夜里都睡在酒肆,不愿去酒肆前台帮衬,一头钻进庖厨研究调味和火候。
曹德福那会儿已在临江酒肆待了数年,从后厨打杂干到了行菜头。
他是汴京人士,父母双亡,自小吃着左邻右舍的百家饭长大,人够机灵,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轱辘轱辘,能说会道,会抖机灵,常常招得酒肆中的娘子们笑声不断。
宜娘刚入后厨时只觉得曹德福聒噪无比,时间久了相较酒肆里只知一味干活寡言少语的墩子倒也更讨巧,渐渐也习惯了。正是靠着这“三寸不烂之舌”,曹德福惹得宜娘一片倾心。
宜娘舀了瓢水,往瓷碗里倾倒,泛着银光的水就如连串的珠子冲刷着碗壁,又溅到她的前襟。
瓷碗里映出了她清秀的面容,唇角的檀红胭脂褪了不少,剩下的几块如斑驳的宫墙,鬓角的细纹鳞次栉比,比去年增了不少。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1]
她怎么那么傻,会听信一个男人的花言巧语。
宜娘搁下瓷碗,面容碎成了若干片,她小心翼翼趴在门板上敏锐地关注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依旧萦绕着曹德福极有规律的鼾声。
很好。
她轻轻拉开铜制的门闩,身影融入一片黑暗之中。
“三爷~,”女子娇呼一声,普普通通的银簪斜插在低挽的发髻中,桃红的面颊已不见得独守空闺时的落寞,耳中一对明月珰镶嵌了垂珠步摇,一步一晃,低声浅吟道,“奴家来了。”
“新到的胭脂宜娘喜欢吗?”矮榻边的男子并不看她,手里一卷新近集注的《李太白诗集》印本勘勘挡住了大半张脸。
“喜欢,奴家谢三爷挂念。”女子行个万福,静静地立在一侧。
男子搁下印本,左侧眉骨上赤色的一颗痣衬得这人竟有些女子的柔情,
“那宜娘便说说,前些日子我叫你去做之事,现下进展如何了?”
“我邀了裴公子下月踏青共饮,他只说道若下月崇文院无事,定来赴宴。”
男子眼角一挑,显然内心大喜,敞怀大笑道,
“哈哈哈哈好呀,没想到裴公子你一世清名,软硬不吃,最终竟是要折在美人儿上喽。”
宜娘见李延双发出一阵冷笑,不敢出腔,只是在一旁侧立赔笑。
李延双瞥见宜娘的拘谨,知晓她做不惯此种事情,暗地里嘲讽她的懦弱,表面上却是一甩袖子大方道:“我知晓宜娘应下此事是无奈之举,今日宜娘可将缘由细细叙来,无论是取人性命还是财物,国公府皆可做到一件事。”
“我…我想…和曹德福和离!然…然后…拿…拿回临江酒肆!”宜娘吞吞吐吐着,又强行长了声音,给自己壮胆,仿佛多一份音量就多一份底气。
“没想到,你口气倒是不小嘛!”李延双伸手点上盏麒麟戏球的鎏金镂空灯,屋内又亮堂上几分,摇曳的火苗映在他的乱发与白面上,颇有些罗刹的意味,“不过,这是两件事。”
宜娘如同被鱼刺卡住了嗓子状,顿住了,她一心想着离开曹德福,将父亲留下的临江酒肆做大做强,但万万忽略了这是两件事。
“不如,”李延双站起身来,瘦长挺拔的影子盖过宜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了他。”
宜娘大惊失色,吓得后退两步,缠花弓鞋撞到了门槛上。
“怎么?还对他有情?”李延双仿佛预感到了宜娘的反应,直眨眨眼睛,“我可劝你时机稍纵即逝噢。”
“今晚回去思量思量,若是下了决心,明日午时之前告诉我,地方还是照旧。”
翌日清晨。
夜里淋了场小雨,空气中潮乎乎的,偶有几只灰喜鹊“蹿”得一声越过树梢。
到了三十有余,宜娘也不喜多眠,趁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就披了件短袄去灶上熬上了白米粥。
“咚咚…咚咚…”
“谁啊?”听到敲门声,宜娘赶忙凑到门口,弓鞋踩到院里的水洼,溅了一腿的泥点子。
“是俺,牛老四啊。”门外是个沉闷的声音。
“牛老四啊,啥事啊,这么一大早就来找了。”宜娘拍拍身上沾的柴火灰,拉开门闩,探出头,只见邻居牛老四退了几步,几个捕快打扮的人聚了上来,她惊得一哆嗦就要关门,打头的矮个子圆脸捕快早已把半条腿迈进了院子,“啪”得一声展开了张加盖了开封府朱印的缉捕文书,“开封府捕头陆鸿请临江酒肆掌柜曹德福到府里问话。”
宜娘只得撂了关门的心思,后面几人依次跨进院中,为首的一位着青衫右手提刀,其余人皆着墨色衣袍。
这位青衫公子微微颔首,道:“鄙人系开封府陆鸿,因查案需要寻曹掌柜,有一事相问,还望曹夫人谅解。”
宜娘见这位捕头彬彬有礼,院中的几人尚且立于原地,放下几分心,道:“官人尚未起身,奴家这就去叫。”
“官人…官人…开封府有人来找,说有要事要问官人。”宜娘晃晃曹德福露在帘帐外的胳臂。
“好…谁这么一大早就来啊…”曹德福扭扭歪歪坐在卧榻边缘,伸手揉揉眼睛,哈欠连天。
屋内忽地闯进一群人。
“曹掌柜,请吧。”领头的青衫男子见曹德福尚且衣衫不整坐卧在榻上,便眨巴着一双引人注目的桃花眼,嘴角浅浅向上勾起,催着他快些穿好衣裳。
“你们是何人,竟私闯民宅!”曹德福见众人慢慢走近围上来,外厉内荏。
“俺是临江酒肆的大掌柜,和京里的不少贵人都熟识!”
“你们再走一步,俺上开封府告你们!”
“那若是在下告诉你,俺们就是开封府的人,你要告什么?”青衫男子笑眯眯地看着曹德福。
“啊?”曹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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