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他的自弃

【“你喜欢?”】

才下过一场雪,清晨方停。院中积雪厚重窗沿外的雪也还未清在日光下越发照得窗纸莹莹生出光亮。

在青雀身前不到一尺的楚王的瞳孔,也似被日光和雪光照得浅淡、透明……不亚于直接暴露在正午的晴空下。

离生产已过二十天,青雀的活动范围早不再局限于床内虽因天气寒冷还没出过西厢但西厢之内的几间房屋都已随她走动。

此刻,她便身在卧房的临窗榻上,身上围着白狐皮斗篷手中抱着套了银鼠炉套的紫铜手炉身下是铺了三层的黑狐皮坐褥这些毛皮棉花毛茸茸、暖烘烘地绕住她。而她面前,是曾经用周身冷气和眼中的尖锐冷冽,惊得她不敢直视,仓皇退出花园的楚王。

那一天,只在不到一年之前。就在今年的春日二月。二月十五日。康国公府的花园里草木嫩翠,繁花似锦。

此刻是深冬窗外的雪积了半尺厚。云起堂的庭院里只有凌冬不凋的松树和冬青安静矗立。

迎着楚王似乎含笑的目光慌了一会儿青雀才后知后觉发现她好像只是慌,没有怕。

慌是因为她在楚王面前越来越放松他几乎什么都对她说,她也越来越没了顾忌导致一时太过松懈做出了会让自己为难的举动说出了会让自己不好再接的话。

不怕是因为——

她太久没动一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发慌楚王的神情不变身体却开始向后。

青雀就在这时动了。

她侧开脸看了眼映在窗上的雪色。

“是……有些吓人。”她张口声音很小“殿下第一次见我脸白得像冰眼神更比这雪还冷殿下难道忘了?”

楚王向后的动作已在她开口时停下听她这样说身体又一顿。

他当然不会忘。

得到青雀的那一天。

那日他终于应下宋檀的相请到康国公府一会。他从没想过与宋家修好

可他去或许在有些人眼里就代表破开了那层横在他与宋家之间的冰会让宋家得以喘息。

那是宋氏的本家杀了颂宁的凶手的家唆使凶手的另一个凶手仇氏还在佛堂里安享晚年。

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不愿更明白他不得不做。

所以启程之前他先把自己喝得半醉才能在宋家

见到宋檀时,忍住没一刀出鞘,送他和他母亲,都去见他妹妹。

他没想过——他当然没想过,会在宋家看到一张和颂宁相似的脸。

那是一个丫鬟——侍妾,穿着淡藕绸袄、雪灰裙子,看上去快二十岁了,身量很高——比颂宁高,眼神也和颂宁完全不一样。那是一双写满了惊惶、绝望、挣扎和希冀的眼睛。她的眼睛在对他说:

她想活。

但,即便有许多不同,那张脸,也实在像得过分了。

他以为是宋家的计策。美人计。故意找来一个与颂宁相像的女子引诱他,好让他重新沉溺于美色,在新的美人怀里,忘了颂宁,忘了和颂宁的种种,忘记宋氏和仇氏的罪恶,忘记仇恨,忘记一切。

至于那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她又在看到他时惶恐躲避,随霍氏逃一般地离开,还有宋檀气恼愤怒的神色,他以为,都是“美人计”中的一环。

想让他在沉溺美色之余,再担上一个“强夺他人之妾”的名声?

他笑宋檀看轻了他,小看了他。只怕是以己度人,以为他也是那等失去所爱后会愿意找一个替代品的,软弱的人。

**的人,就是**。

再有一万张同她相似的脸,一万个与她相似的人,也不是她。她也回不来了。

他会让宋家再为这次算计付出代价。

可他……还是收下了青雀。

他那时忽略了,宋家其他的人没见过颂宁,应不知青雀与颂宁容貌相像。

青雀,应也不知。

将计就计,他的确让宋家为送出青雀付出了些许代价。

但他不该说出那句话。

青雀仍看着窗棂,看着窗纸上的光,她的侧颜对着楚王,双眼便藏在光晕里。楚王蓦地移开视线。

他不该说出那句话,让青雀想起那一天……那一夜。

那个晚上,在睁眼朦胧时,他的确,把她错认过——

“可霍玥说,要把我送给殿下的时候,我再想起殿下的眼神,就没那么怕了。”青雀转回来,对他笑,“我知道,殿下那么看我,或许真能救我。”

“殿下那时白得快要透明了……”

看见楚王眼神微动,竟似在躲避,她语速慢了下来。

昨日她便察觉,楚王似乎——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自嘲……自弃吗?

认为自己声名不堪,不会是好女儿亲长心里的如意郎君。甚至连他亲密的旧部,都不会愿意把女儿嫁他。

担心“宠妾”不信他,不想她以为,他护不住她。

分明是他自己关心大郎,主动去学堂看,却不介意大郎和张孺人以为他冷漠,冷漠到只有经“宠妾”提醒,才会想起自己从前的孩子。

不愿让大郎见他。不想看大郎怕他。

半是玩笑地问,他以前很吓人吗?

这些,似乎都并非她能深入探究。

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都是她自己多心。她想太多了。

可话已出口,她……至少这次,她想说完。

手指攥了攥,她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手抬起,向前,退回几寸,又向前……学着楚王对她的动作,她终于探身,将手抚在了楚王侧脸。

“现在,现在殿下黑了些,第一次做这种事,第一次这样对他,青雀不可避免又紧张起来,话也不如预想的流畅,“其实更有人气了……不是,我是说,我是说——

她低头,心中急促想着挽救的措辞,手便也低了低,几乎离开楚王的脸。

楚王却又握住她的手腕,让她手向上,掌心紧贴住他。

“你是说——带着笑意,他恢复到了平常淡淡的神色,另一手抬起青雀的脸,让她看他,“你喜欢?

青雀的脸从没红得这么快过。

热气要烫伤她了。她把手炉丢了下去。但楚王握得太紧,她不能拿开手,也不能撇开脸,只能就这样看着他的笑,承受他炽热的呼吸。

“我,我当然……我、我……

含含糊糊的,青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好心想:

在和姜侧妃相处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浮浪、直白……勾人……吗?

“殿下,殿下?

在楚王凑近的前一瞬,李嬷嬷在外敲门:“殿下,有事回禀。

楚王狠狠闭了闭眼睛。

“等着。他开口,声音微微地有些哑。

松开青雀,他上半身已离开软榻,手还安抚地拍了拍她,才走到屏风旁,平复呼吸。

青雀忙把自己缩进斗篷里。

半刻后,楚王打开卧房的门。

他被李嬷嬷请出去说话,刘女史走进来,先看到地上滚着的手炉。

她们在外面听见的“咚的一声,应就是这手炉砸在地上的声音。

方才从窗外看,殿下和孺人两个人的身影,都要叠起来了。

再看孺人发髻没乱,衣衫也还整齐,她才松一口气,走到把自己藏起来的孺人旁边,低声笑道:“孺人还有十天才出月子,就是出了月子,也要再养一养,才能和殿下亲近。李嬷嬷会劝殿下,我也要劝孺人,再如何,也要先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啊。

“我知道……知道。把滚烫的脸埋在白狐皮里,青雀小声答应着,“多谢你。

……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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